极目新闻记者 夏雨
摄影记者 王永胜
视频剪辑 何婷
若有诗，千年前的苍茫岁月，也能皎皎如今时月光。
9月21日晚，极目新闻双语直播《中秋夜特别节目》走进黄鹤楼，陪伴天南海北的网友透过“云端”，乘晚风一行，登高望月。
直播连线中，武汉大学人文学部主任委员、哲学学院前院长、文明对话高等研究院院长吴根友，于历史长河深处“打捞”诗人笔下的月光，为大家解读其背后的情愫与故事。
直播之外，他接受了极目新闻记者的专访：从诗人们心向往之的中秋明月，聊到“心外无物”的哲学主张。
临近采访尾声，吴根友问：到底是美好的月亮让我们的心变得美好，还是我们的心本就美好，只是借着月亮，说出来？
这不禁令人在“月是故乡明”的节日里沉思作答：若执笔落一笺诗，寄出的爱会有多深——此刻，月亮代表我的心。
只要是诗人，总会写出与月有关的诗
从先秦《诗经》中的“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到东汉《古诗十九首》中的“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再到唐诗宋词，“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写月亮的诗篇浩瀚如烟，吴根友保守估计，中国悠长的诗歌史里，写月亮的诗量不低于总量的百分之十，“这个比例非常大”，而这百分之十中，又有一半与“中秋月”相关。
月亮之所以会被诗人钟情，因为“月亮形象温润，尤其是秋天的月亮，清朗夜空高挂一轮明月，纯洁而干净，最宜寄情舒意。”吴根友认为，大多数情况下，诗人吟咏诗歌，缘于思念想见却无法得见的亲人、恋人与朋友，“因为月亮代表圆满，极易引起共鸣”。
但月亮变化多端，满月“金滟滟，玉团团”（陈著《江城子·中秋早雨晚晴》），恰似圆满，那“云掩初弦月，香传小树花”（杜甫《遣意二首》），弯月如弓又如何？
“它像系在腰带上的玉勾，也有牵连的意象在里面，所以无论盈亏圆缺，月亮总饱含人们的想象。而只要是诗人，总会写出与月有关的诗。”
诗由诗人所写，却是活在人民口头上的文学
月亮是个超级大网红，倘若做个中国历代诗人月亮热度榜，哪些诗人位列前茅呢？尽管吴根友认为主观判断与学术研究可能会有差异，但凭借其阅读经验来理解，写月亮最多者当属诗仙李白。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峨眉山月歌》）这是直抒对友人思念的“峨眉山月”；“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 nǎn）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秋浦歌》）这是反映唐代冶炼盛况的“池州月”；“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子夜吴歌·秋歌》），这便是李白影响最广的“长安月”。
除李白的“月亮”外，吴根友还以区域列举了唐诗中杜甫的鄜（fū）州月、张九龄的荆州月、王维的辋（wǎng）川月。“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王维的《鸟鸣涧》，静到极处自有声色，充满山水禅意，但与更多地体现个人内心的王维诗相比，李白的诗歌不仅有对友人及家乡山水的依恋，对整个社会生产状况的记载，还有对古代劳动人民思念征夫，希冀和平生活的刻画。”
吴根友认为，从《诗经》到汉代民歌再到唐诗宋词，“尽管诗由诗人所写，却是活在人民口头上、口耳相传的文学。从这个意义上讲，唐代诗歌写月亮写得最成功，因为其流传最广，题材与体裁也十分广泛。”
这是典型的“中秋月”，有不丧失希望的淡淡忧伤
吟月的诗人很多，写中秋月的诗词不少，但朗朗上口，脍炙人口的“中秋月”并不多。不过张九龄的“荆州月”流传最广，“对中国的‘中秋吟月诗’做出了巨大贡献。”吴根友感叹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望月怀远》）’这首诗写得非常好，就在于美好中恰带一点感伤。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733年），在朝中任宰相的张九龄遭奸相李林甫诽谤排挤，于开元二十四年（736年）罢相。《望月怀远》这首诗写于张九龄遭贬荆州长史以后。他在此诗中借男女之情表达的实为君臣之意。最后两句，‘不能把美好的月色捧给你，只望能够与你相见在梦乡。’虽然有人生的遗憾，但还保留了一份美好期望。”
“能够最大限度地道出人们心中的共通感的诗歌，流传一定是最广的。”在吴根友看来，宋代大文豪苏轼的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和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是反映“中秋月”这一文化最典型的作品——中国古代文人往往将政治上的失意情怀隐藏在吟月诗中，有一种不丧失希望的淡淡忧伤。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此‘宫阙’有双重含义，一是天宫，二为都城，不知被贬谪多久？‘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苏轼用月亮的圆满反衬自己的忧伤，但在结尾处，却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告诉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仍可享受当下的美好，整首词在婉转曲折中表达了他在亲人分离、仕途失意时旷达超脱的胸怀。”
除此外，吴根友还介绍了不少“中秋月”的诗句。“满月飞明镜，归心折（shé）大刀”，杜甫借八月十五的月亮表达自己在战乱时期盼望与亲人相聚的急切心情；“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这是白居易对去年今时，物是人非的感慨；“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则是刘禹锡发出的天道恒常、世道沧桑的叹息。
月亮的湖北表达，请向世人捎去今夜的问候
当自然之月与诗中之月，相互照亮；当更具有诗意的月光倾泻，一切变得柔软起来。
这是吴根友心中的中秋明月——有爱。
中秋，身在湖北的吴根友创作了一首月亮的诗，《请明月向世人捎去今夜武汉的问候》，并翻译成英语、日语、法语、德语等六种语言献给全世界。
他在这首长诗中这样写道：“今夜的明月，你慢慢地行走啊，带着武汉人的问候与祝福，把大江大湖洗涤过的，清丽而润滑的桂子温馨，用屈子的九歌作为伴奏，向世人们送去，向世上正在遭受瘟疫折磨的人们送去，送去这楚风楚韵的月光曲，让我们共同祈祷，世界明天的美好，和美好的明天与人生。”
月亮的湖北表达，古有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孟浩然的“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袁宏道的“三十八年尘土命，祗将明月照奔驰”……今天亦有湖北人的感恩与牵挂。
吴根友说，“圆满”、“理想”、“柔软”是月亮给予人类的文化意象，那到底是美好的月亮治愈了我们，还是我们的心本就美好，只是借由月亮道出？
他以明代著名哲学家王阳明与朋友游南镇的故事作答：当朋友看到岩中花，有意为难王阳明“心外无物”的哲学主张时说，“你不来看花，花不存在吗？”王阳明巧妙回道：“你不来看，花与你的心同归于寂，你来看花时，花的颜色与你的心一时明白起来……
“月亮本是大自然的美，但诗歌中的月亮却多了一份人文之光。当自然与心灵的两束光相互照耀，这轮中秋明月在天空中才变得更加皎然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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