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前文指出的，在肯定青年作家做出探索与取得成绩的同时，我们也要清醒意识到他们在文学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尽管青年作家受到的关注度不低，但相比于前辈作家，当下的80后和90后作家明显有些“晚熟”。毕竟，大多数前辈作家已经在这个年纪写出了他们最好的作品，而他们似乎仍在暗夜里潜行。尽管不少青年作家的名气不小，但他们却始终没能拿出与之相配的作品。不妨说，青年作家短篇小说写作确实面临着一些窘境和难题，因此亟待指明。
首先是严重的同质化倾向。正如大多数人指出的，同质化是当下青年写作最为典型的特征：“在当前的青年写作中，同质化现象十分明显，无论是资源的获取、主题的选择、故事的大纲，还是情节的构筑、任务的塑造，以及最后文字的呈现，都有此倾向，进而导致文本的千篇一律，棱角尽失，并没有展示出青年写作的个性与锋芒。”应该说，这样的判断基本是正确的。
就我有限的阅读而言，他们的作品不时弥漫着一种灰暗的色泽——百无聊赖的生活、家庭关系的失和、若现若隐的爱情、毫不如意的工作……这些明显带有“丧文化”的青年形象成为当下青年作家塑造的同质化的形象而反复出现。比如，赵挺的《上海动物园》以一种典型的碎片化方式来呈现个人体验。叙述者兼主人公“我”的生活完全是漫无目的，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浑浑噩噩的状态。这实际是一种自恋主义的极端化写作。小说整体上陷入个人毫无节制的任意抒情，仅仅是把个人极端的情感作为事件用来宣泄，由此流于一种单向度的个人情绪的表达，而缺乏与这种情绪相关的深刻文化背景或现实基础。这使得作品无法揭示出青年一代人所面临的真正问题，因此很难引起同代人的共鸣。
其次是同质化写作连带出的诸多问题。除了上述带有“青春期写作”的个人极端化写作之外，青年作家还面临书写现实的窘境和难题。具体地说，他们虽然绝大部分都在书写现实，但却总是不与现实迎面相撞——要么迂回到无关痛痒的事情，要么干脆书写极端化自我的心理状态。无论是否有意，他们的作品总是与真正需要直面的问题擦肩而过。这就导致了作品无法真正回应时代难题，也无法打动人心。
究其原因，这首先与他们缺乏写作经历与社会经验有关。在80后和90后作家这里，似乎一切都是浑然天成的，缺乏带有历史性的公共记忆。由于当下的高度信息化，他们对于信息的接受更多不是靠亲身经验而是网络传播。这一点改变了作家与世界的联系方式，对青年作家而言意味着他们有着重新理解现实的方式。
第三，是叙事技术的不够成熟。事实上，大多数前辈作家都认为当下青年作家普遍存在叙事较弱的问题。就我的阅读经验而言，青年作家短篇小说的叙事主要存在语言上的欠缺、叙事逻辑不严密，甚至还有常识性错误等问题。还有的存在“为文造情”，设计感十足，表述过于直白而缺乏回味等问题。一言以蔽之，他们在叙事上还不够老练。这里仅举一例。《麋鹿》出自90后作家梁豪之手，但写的却是老年人的生活和情感。但是，作家在处理两人微妙关系的时候，由于投射了过多的理念，导致小说在情节设置和发展逻辑上稍显生硬。比如，小说未能给出卢莹靠近老齐的充分理由。她与老齐的关系与其说是陪伴和扶持，不如说是照顾和侍奉。再如，齐媛态度的迅速反转也显得过于生硬而缺乏必要的理由交代。最后，小说为双方增加了过多不必要的苦难，这非但没有为情节的发展提供合理性的依据，反而给人一种斧凿之感，显得设计感十足。
总之，我们要充分清醒地意识到当前青年写作的某些限度。这既包括他们作品本身的局限，也包括外部环境对他们创作的影响。青年被看作是最有理想、最有希望和最有前途的群体。青年不仅是生理意义上的年轻人，更是一个社会和文化意义上的概念——他象征着理想、激情与未来，更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先锋力量。相应的，青年写作也被赋予了一种积极的能量，它敢于挑战一切陈规陋习，直言出青年一代乃至整个人类所面临的普遍难题。然而，当下的青年写作却始终未能表现出这样一种勇于挑战和突破传统的精神和勇气。青年作家尽管在题材和手法上有所创新，但大多还是老调重弹，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新异性。客观地说，大多数青年作家还并没有真正把握到文学特别是短篇小说写作的精髓，总体上显得不够成熟；而一些看起来相对“成熟”的年轻作家却因过早地停留在自己的舒适区，把自己封闭起来而丧失了艺术探索的更多可能。从这个角度说，青年作家在未来文学的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们既要不断增强自己写作的技巧和本领，也要不断尝试新的机会和可能，克服写作道路上的惯性。
作者简介：
杨毅，男，1994年生，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级博士研究生。
来源：中国青年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