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仙》中最有名的应属秦少游之作: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流传广泛的有“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和“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二句,颂的是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伟大爱情,在那金风玉露中相逢,执手泪眼,足以胜却那无数终日斯守却貌合神离的人间夫妻。
有道是倘若两相之情都长久坚贞,又何必非要每日斯守共处、亲密无间呢?纵使离多聚少,纵是离愁别恨,又怎样呢? 一切的分离放在这坚贞的一对恋人面前, 都显得如此微小。只需一年一次重逢日,便能把长久思量诉。
但纳兰这词,取其反意而作:
鹊桥仙·纳兰性德月华如水,波纹似练,几簇澹烟衰柳。塞鸿一夜尽南飞,谁与问、 倚楼人瘦?韵拈风絮,录成金石,不是舞裙歌袖。从前负尽扫眉才,又担阁、镜囊重绣。
①塞鸿:有唐王仙客苍头塞鸿传情的故事,因常以“塞鸿”指代信使。②韵拈风絮:指谢道韫咏雪之典。③金石:指《金石录》。宋赵明诚撰。赵明诚之妻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宋代著名词人,对金石书画也有相当高的造诣,《全石承》一书,实际是夫妇二人的合著。④扫眉才:指有文学才能的女子。⑤担阁:耽搁,耽误。镜囊:盛镜子和其他梳妆用品的袋子。
上片写的是月下美景。月影衰柳,淡烟波纹,景致如水,又是勾起纳兰心绪的氛围。纳兰写景,总是恰到好处。遥望天际,“塞鸿一夜尽南飞”,取自塞鸿传情的典故。塞鸿“尽”南飞,便是情断景荒芜。谁与问,那依靠阑干,因那相思深切而愈渐消瘦的可怜人。
“韵拈风絮,录成金石,不是舞裙歌袖”,连续用典,风絮代谢道韫,金石代李易安。有道韫之“未若柳絮因风起”,又有易安同明诚共撰之《 金石录》。两人同是代才女,不似爱慕虚华之人。纳兰写史上才女,意为追忆其妻。说她生平,自是如此的女子,能让他痴心、让他留恋,正有意趣相投之因。
最后一句,“扫眉才” 一词,出自唐代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指有才的女子。“负尽”一词,让人几欲落下泪来,纳兰他果真是负了卢氏么?既是痴心至此,为何会有“负尽”一说?实际上字里行间都是他悔恨万千的苦楚。过去时光美好,妻子温婉有才,饱读诗书,尚能相伴之时,却没能长此相伴;已然人去楼空之时,却叹岁月无情。直怪责自己,辜负了那美好旧时光。
生活安逸美满的时候,总觉月是圆的,殊不知它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着样子,终有一天, 会被黑夜吞噬。那时才知,见得到圆月之时,认为那是理所应当,都没能记住它的美满。回忆起来,总觉得遗感。人啊,尚且能够拥有的时候,为何忘记回头便已是旧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