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庆康
我老家章丘相公庄圩子墙里，有条东西走向的老街，叫作奎文街。这条初名南街后易奎文的大街，东起大东门，西至王氏家庙，不宽，楞长。在中段路南临街处，有座二层青砖小楼。小楼在周围大片低矮土坯草房之中突兀独立，是庄子南部最高建筑。与北部的玄帝、财神两阁庙遥相呼应，很是有些气派。
小楼坐北朝南，面向胡山。进深五米，横阔八米，通高十米，三大开间。砂石基脚，锅铁支垫，青砖砌墙，白灰勾缝，石丁嵌角，高脊尖山，小瓦挂顶，前后翘檐。下层一门二窗，门板厚实，窗棂木制。室内一角安装扶栏楼梯，梯顶楼板开一方口，可供上下。上层四面开窗，两山各一，前后各二。窗口拱券，每窗双扇，里拉开启，推关插栓。
小楼建得古朴典雅，精巧神工。从外表看，既像公子王孙的客楼书阁，又若大户小姐的绣楼闺房。只是此楼雅名不大被人知晓，一代又一代庄人都管它叫南楼，与之毗邻的那条胡同就叫南楼胡同。这一叫不要紧，转眼就过来了好几百年。
我祖上老宅就在胡同里。我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在那所破旧的宅院里生活了几十年，每天进出胡同都要经过楼下。从小就听老人说，这小楼本是外地大户人家的场院楼，下层盛放农具什物，上层用作瞭高看坡，楼侧平房专储打下的粮食。那时候常纳闷：这有钱人家真是财大气粗，有钱没处花，看坡护庄稼、打场晒粮的场院屋还非得盖成楼？
老人们还不止一人，也不止一次拧住耳朵吓唬我们，说这楼上可住着一伙“仙家”，小孩不听话“仙家”就找你算帐。告诚我们说，走到楼下要漂浅迈脚，不能哭不能闹，“仙家”惊不得，惹不得。“仙家”究竟是哪路神仙？谁也不知道，谁也没见过。
不过，街上流传了上百年的一则传闻，据称还是真闻，将“仙家”显灵之说描绘得活灵活现，倒给小楼披上一层更加神秘的色彩。使得小孩子，岂止小孩子，就连相当一部分胆小的大人对小楼也充满了十分的恐惧，以至于路过楼下都不敢抬头，夜晚更不敢一个人在此逗留。我当然也有牵着大人衣角、闭眼装看不见匆匆走过的不少经历。
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大约在民国五、六年间，山东督军张怀芝在章丘布防，北洋步军第五师第一混成旅三营驻扎本庄，其中有十来个当兵的住进小楼。晚上当兵的喝酒划拳，打牌哄闹半宿。不曾想，临明时分，当兵的们在呼呼大睡中就一个个被生了大气的“仙家”连被子带人扔到大街上，直到被早起拾粪的哑巴老头用粪杈子捣醒。
据传，这座小楼是明代建筑，名叫“有年楼”，主人就是咱章丘埠村鹅庄赫赫有名的明嘉靖大才子李开先。这位历史上著名的大文学家、戏剧家，于明嘉靖八年（公元一五二九年）中进士，官至太常寺少卿。在职政绩可彰，诗文称绝。明嘉靖二十一年（公元一五四二年）去职归乡。在乡期间，广置田园，多建楼亭，结办词社，征歌度曲。有年楼正是此时先生所建。
先生曾著《有年楼记》云：“楼在相公庄宅后场中，翼以二敞棚，贮农器”。作为李氏在相公庄周众多田粮晒打收储基地，有年楼及楼前巴漏河畔的大场院，倍受先生器重。他曾在其著作《中麓山人拙对》一书中亲为此楼题写门联若干幅，如“农夫常作侣，俗客到无由”、“街头鲜见啼饥者，楼上欣看扶醉人”、“不须农隙长无事，窃喜欣逢大有年”、“仓箱有积知丰稔，碌碡无声岂太平”等等。
小楼默默陪伴庄人度过了悠悠岁月，到一九四八年春，本庄二次解放，庄里建立基层人民政权后，小楼就成了十分重要的宣传阵地。民兵队、青年团、学校、妇联经常有宣传小组上楼，推开窗扇，用当时最先进的宣传器材——铁皮喇叭筒，向民众宣传“打开济南府，活捉王耀武”、“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以及后来宣传“镇反”“三反五反”“互助组合作社”“统购统销”“婚姻法”“宪法”等等。再后来，人们把昔日“仙家”显灵的事似乎忘掉脑后了，又成为生产队社员记工、开会的场所。
一九五八年秋冬，那场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运动中，小楼遭到厄运。人们看中了楼墙正是炼铁前方急需的青砖，一夜之间就扒平了小楼。到今天，只剩下不足二米高的砂石基脚，靜静地蜷卧在水泥大街上。人们走过，若无指点，已很少知道这里就是曾经的有年楼了。（部分图片来源于当地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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