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咋才能让赵姐她离职呢？这女的实在不能在公司呆着了！”
老张心里盘算着，可是又不知道怎么把这辞退人的话说出口。
其实赵姐人还是比较好的，和同事之间的关系也处得不错！而且人缘也好，同事们都吃过赵姐腌制的小黄瓜、晒制的地瓜干。
每次把保鲜盒递给老张的时候，赵姐的脸上都挂着五分讨好五分敬重的笑意，让人不忍拒绝。
当然，吃人嘴短也不至于让老张为难。最关键的是，赵姐是客户刘总介绍来的。圈里人都知道，刘总这人能耐一般，但色心贼大，在外头还有个情人，而赵姐正是小三的姐姐。
那小三，老张见过，也不是很漂亮，人也看着30岁了，已婚有娃。但她确实很风骚，眉眼里都是男人喜欢的那种魅。
据说，这个女的磨了刘总好久，才关系套关系，把自己姐姐从饭店后厨捞出来安排进老张的办公室里。
可老张只是个做饮料代理的小老板，每天面对的都是真金白银的成本，她养不起闲人。
唉，小本生意难做，想要辞退个有门路的员工都得瞻前顾后。
老张就这么纠结着，又忍了俩月，赵姐的绩效仍旧垫底儿。她对公司的那点贡献连基本工资都覆盖不了，对其他同事的影响更不好。
在隐隐听到几个同事背后唠着待遇不公平的闲话后，老张决定了，辞退赵姐。
但是，要用点策略。
老张认为最好的结果是，赵姐主动提出辞职，她多给赵姐一个月薪水过渡。如果赵姐愿意，她也可以帮忙介绍工作。
于是，怎么让赵姐主动提出辞职，又不得罪人，就成了老张要解决的难题。
月末例会上，老张听完业务员的工作总结，手里捏着赵姐那份难看的报表，宣布了一条决定：改变考核制度。
说来说去，万变不离其宗，多劳者多得。业绩超额的业务员，除了提成还有阶梯奖励，收入会比从前多；而那些完不成业绩的，拿到的工资会比从前更少。
事实上，公司的八个业务员中，除了赵姐，业绩再差的也能低空飞过底线。所以，这个新规定针对的就是赵姐。
众人心知肚明，想必赵姐也知道。
因为隔日她来上班时，又拎来一兜子吃的。有财务小姐姐爱吃的辣白菜，有库房老哥哥爱吃的黄豆酱，还有老张爱吃的蒜茄子。
她把那盒蒜茄子递给老张的时候，特意说道：“张经理，你看这个茄子，是我乡下姑姑送来的，是没有农药的有机小茄子，用的都是新蒜，那蒜泥可有说道，一刀没剁，全是捣烂的，味儿可正了！”
老张苦笑着接过来，放在窗台通风处。蒜蓉的味儿慢慢渗出来，萦绕在她周围。
她揉了揉太阳穴，打开赵姐的工作日志，耐着性子，干脆把她当天要完成的工作一条一条列出来，细化到跑哪家店、怎么对账、应拿回多少货款……
然而，次日，赵姐慢吞吞地回复：“张经理呀，店长说账上还是没钱，咋办……”
老张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第一次用有些严肃的口吻说：“赵姐，你业绩考核一直不过，这样真不行。”
赵姐又露出一脸老实人的尬笑，手足无措地说：“张经理，他们就说没钱我有什么办法呀？每次不折腾个两三趟，就不给结款。那我明天再跑一趟，实在不行我就去堵门儿！”
老张原打算，趁机把赵姐搞不定的客户往外分一分。结果，当天下午，介绍赵姐来的刘总打来电话，谈了一堆续签合同的细节，最后把话头拐到赵姐身上来：“张经理，我介绍的人在你那里工作怎么样？那可是个老实人，如果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尽管说；如果她能力不行，你也别不好意思，该辞就辞，别影响咱们之间的合作。”
很明显，赵姐搞不定客户，去找了她妹，她妹自然就找了婚外情人刘总。
唉，刘总当初引荐赵姐来的时候，也是这套说辞。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成年人，从来都说最体面的话，藏最绕的心眼儿。他能这么说，就是吃定了老张不能把事儿做那么绝。
老张心里憋屈，一个头两个大。
也不知赵姐是还想再努力拼一拼，还是铁了心打算混一天算一天，反正奖金罚款对她都没用，她也不提辞职。
老张抠着脑袋，想不出别的辙。就在这时，赵姐出事了。
那日，老张安排赵姐去一家超市送合同，赵姐等公交的时候，被一辆私家车刮倒，脚踝挤在车轮和马路牙子之间，骨折了。
典型的工伤。
老张接到电话时，内心特别绝望。她放下手里的事，带着现金跑去医院安抚赵姐的家人，刘总没到，小三也没来。赵姐的婆婆一听说老张是公司领导，一直钳着她的手不放，哭着嚎：“我儿媳妇可是为你们公家办事让车撞了，她要是残疾了，你们必须养她一辈子！不然我就去告你！”
老张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工伤鉴定、落实赔偿手续繁冗，在这之前，除了医保报销部分，医院这边所有费用都得先行垫付，赵姐婆婆说家里没钱，肇事司机看样子挺困难，直嚷嚷再逼他就要抹脖子上吊，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听起来光鲜，实际上特别苦逼的老板老张身上。
老张先垫付了五万块钱，回想赵姐婆婆的那副嘴脸，在回家的路上都气哭了。
老张真后悔，当初就该拉下脸来辞退赵姐，如果自己没有瞻前顾后，哪能摊上今天这些烂事儿。
现在呢，按照劳动法，只要赵姐没恢复，也不同意解除合同，那她就要为这个从未达到考核要求、早就该辞退的员工烦恼很长时间，且这段时间的福利待遇不变。
赵姐养伤期间，她手下那些半死不活的客户全部交给其他业务员负责。
没想到，少了一个人，当月总销量不减反增。
老张看着报表，叹了口气，当下的难题她接着，自家员工受伤了，她该承担的必须承担。但是等赵姐复工后，她无论如何都要和她谈离职，得罪人她也认了。
半年后，卧床养病增重二十斤的赵姐复工了。
上班第一天，赵姐又带了一兜子吃食，依惯例，还有专门给老张准备的蒜茄子，那么老大的一盒。
赵姐把东西放到桌上，语无伦次地絮叨养病期间受苦：“下地第一步疼得我嗷嗷叫唤，出了一头汗。这天天在家呆得要崩溃，一下胖了二十多斤，我都自卑了，衣服全得重新买，遭了老大的罪了……”
老张淡淡地笑着，适时关心几句，等赵姐问到工作安排时，老张深呼吸一口气，充满歉意地看着赵姐，赵姐显然感受到了空气中异常的波动，脸上的笑纹一点点变浅。
老张绕过赵姐的诉苦，重新开了口：“赵姐，我正好要找你谈谈你的工作。”
说这话时，老张已经调出赵姐在职那几个月的工作报表，一张一张讲：“你看，这一列是我们定的销售任务，这一列是其他业务员的销量，这一列是你的销量，你看看差距。划给你的片区不是最差的，都是老客户，但是你没维护好，丢了两个。另外，新开客户一直是零……”
“经理，你啥意思？有话直说呗，我看这些头晕。”
老张就直说了：“根据咱们签的合同，我可以辞退你。”
赵姐的脸彻底垮掉，面色涨红，正要张口，被老张断：“你没做满一年，我会多支付一个月工资给你。另外，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问问别的公司，看看他们有没有合适的岗位。你看行吗？”
赵姐没回话，气息越来越粗重，眼眶越来越红，老张见她嘴角抖了抖，生怕她在办公室里哭，场面闹得太难看，正要劝慰“你不适合当业务员”，结果，赵姐又生生把泪水憋了回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不就是卸磨杀驴吗？我为公司受了那么重的伤，遭了那么多罪，这看我不行了，一脚就要把我踢了，太丧良心了！”
老张扶额无语。
她想了想，关掉赵姐不关注的报表，本着好聚好散的想法，无奈地妥协：“我给你两个月工资补偿，行吗？”
赵姐狠狠地瞪着老张，猛地站起来：“这没人情味儿的破地方我也呆够了！今天就给我结算，我以后没工夫再过来！”
老张给财务小姐姐发了条语音，让她准备好钱和收据。赵姐起身便走，到了门口又折回来，伸长胳膊越过老张的桌，一把捞起窗台上那盒蒜茄子，装兜里拿走了，那汹汹气势分明暗示了这样一句话：“喂狗都不给你吃！”
门“砰”一声关上，感觉四面墙被震得抖了三抖，赵姐应该是施了功力的。屋子里残留着蒜蓉味儿，老张使劲儿嗅了嗅，慢慢靠在椅子上，沉浸在终于把瘟神送走的解脱中。
老张早在决定辞退赵姐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面对刘总的准备。
赵姐离开公司后，老张就给刘总打了电话，说明事情始末。
刘总当然说不出什么，毕竟理亏在先，沉默了一会，他淡淡地扔下几句：“你这么说我可不好意思，本来看你缺人手，想给你介绍个知根知底的人，这事儿闹的。你这个人真是，觉得她不行就早说呗！”
果然，那个月，刘总的五家超市一张订单都没下。
业务特意去看过，也偷偷问过店员，店员说没接到下单通知。聊天间，业务一眼瞄到收银台上放着半瓶某品牌饮料，遂想起上个月来铺货的时候，没见过这个牌子，便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家要卖他家货？”
店员是新来的，没什么心机，大喇喇地说：“我不知道，那天有人送来一箱，说是给我们品尝的。”
业务一听就明白，敢情刘总这是在偷偷找替代品。
他赶紧给老张打电话，老张想了想，安慰道：“你别担心，夫妻有七年之痒，客商绑一块儿久了也腻歪，闹腾闹腾更健康，就当排毒了！这样，你把下个月的促销提前，先把方案发过去，他要还是不想做，那就拉倒！”
业务幽幽地说了句：“经理啊，老话说得真对，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让老张想不到的是：第三天，刘总突然给老张打来电话，说是办事路过，顺便约个饭，在他们从前去过的那家湘菜馆。
老张赶到饭店的时候，刘总已经点好了菜。
老张也不打算绕弯子避话头，劈头问道：“刘总，赵姐找到新工作了吗？”
刘总夸张地灌了一口茶：“可别提了，为这事，她妹跟我好一通闹！说你不给我面子，不让我跟你再合作，还说你们公司的饮料防腐剂超标，哈哈哈哈哈……”
老张笑不出来，正色道：“我明天让业务给你送质检报告，这名声我可担不起！”
刘总笑嘻嘻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心里有数。女人都是小肚鸡肠。”
老张接话：“我不好让你太为难。”
刘总龇牙乐了，崩出一句：“她妹又不是我老婆！就算她是我老婆，也不能挡着我挣钱！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哪有睡一个管全家的？她爱闹闹去，我早就腻了。”
老张乐了。
得，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就这一句是真心话。
上次业务发现的那瓶某品牌饮料，老张早就了解过，口味儿和价格都没优势，给到终端店铺的优惠，更是比不上老张公司的。
至少现阶段，老张的产品才是刘总最好的选择。
刘总开了那么多年超市，而且分店越开越多，靠的肯定不是意气。虽然他看着色令智昏，但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面前那算盘珠子必定敲得比谁都响。不然他也不会把赵姐一杆子支到老张这座小庙里来，明显就是应付情人的。
在利益面前，情人算什么？情人姐姐又算什么？
方便的时候照拂一下，树立自己的高大形象，显得有排面，还能讨情人开心，在老张这里还能享受爬在食物链顶端支配他人的成就感，这是一种充满恶趣味儿的快意。但若不方便，扯上了他的钱，那他一点都不含糊。
这不就主动找上门儿了嘛！
老张再没提赵姐的事，而是聊起了促销方案，刘总只关心这次能占多少便宜，早把小三的姐姐忘脑后了。
吃完饭，老张主动买单，下单找代驾。成年人之间得互相抬轿，既然刘总主动约饭，那她理应配合着咂吧嘴儿，香的臭的都翻篇儿，毕竟生意还得做、钱还要赚，在共赢的合作面前，傻缺才撕逼。
出门时，两人嫌隙尽消。刘总还醉醺醺地抱怨了句：“以后找相好的，可不能找那种身后挂着一串兄弟姐妹的，心累。”
老张送走刘总，蹲在路边哈哈大笑。
她终于明白，在中年男人眼里，情人也就是个屁，扛不住时间的消磨，更敌不过利益的对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