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我站在山岗上望故乡。南方，是丰收的季节了。
记得有一年暑假，我和母亲去收麦子。在山的那边，路很远。吃了早饭，母亲带上水瓶和草帽，镰刀。还有捆麦子的绳子。才八九点，阳光刺眼，头发被烤得炽热，才干了一会儿，汗水刺红了双眼。我很累，上了年纪的母亲更累，她的衣服湿透了。只是她不吭声，我大声地喘气。狠下心来，我决定要在短时间内完成这项任务。母亲笑着说，任何事急也没用的，慢慢来，歇一会，喝点水。再割。从小到大，我一直不曾干过重活，干一会儿，歇一会，整个人也成了水里捞的一样。割麦间隙，看到烈日下母亲的白发，也不再叫苦，少有的安静，因为不好意思。如果我稍微大一些，毕业了，能养家糊口，也不至于让母亲和父亲去劳动。母亲本可以不用这样，就是不放闲，父亲的离休工资足以养活全家。母亲心中的劳动就是生活，就是过日子，她的口头禅是“不做怎么想到吃哦！”真正的原因还是为了我，少些成年后的负担。父亲是个乡下书生，被命运捉弄后，精神状态很差，体质非常弱，母亲从不指望父亲帮忙打理家务。直到临终，一直让父亲活在书和思想的世界里，父亲独喜欢打扫屋子和庭院，看书画画。母亲干活时，晴天父亲会给母亲送水，雨天父亲会给母亲送伞或斗笠。
割麦那天，一棵毛栗树底下的阴凉和树间阳光的斑驳，解释了什么是冰火两重天。金灿灿的麦子给大地更多的苍茫。我和父亲母亲坐在草地上喝茶。透心的渴，透心的凉和极度的疲惫。但是特别舒服。
抬头远望，太阳就要落山了，彩霞点燃了山尖，天空红了，山间着色了。山的前侧与天空，麦子与大山、大地，层次分明，虚实相间，一张油画呈在眼里。收好的麦子已经捆好，回家的路扛麦子是沉重的，但是兴奋的。
一次次拾起这段记忆，麦子一次次熟了，我却错失了许多丰收的感觉，再也没有机会和父母一起享受那份心里安逸。总想和麦子有个约会，就在午时太阳最热烈的那一刻，和母亲父亲一起，休憩，享受那点滴阴凉，那满满的欢欣与疲惫后的安静，那属于一家人的安宁与快乐满足。
那些曾经错失了所无能企及的美丽风景，就算大汗淋漓，汗流浃背也值得，夜深人静时最清晰。年年岁岁，麦子熟了，记忆再翻拍一次，再熟了一次。无数次，仰望夏天，端详冬季，满眼渴盼丰收，但再也找不回那种感觉了，因为再也看不到父母亲的满意幸福的笑脸。
看时光从指尖上一点点的消失，看着被日月之光交替铺满的这个世界，我常一瞬间变色变身了，在故乡那边，我已变成麦子，被母亲捆成扎，带回了家。
文：子由
图：盛春良
编审：李显耀
责任编辑：杨冬燕 刘自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