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上了包头一所二本大学，没什么名气，因为没上线，其他同学都选择了复读，我成了当年村里唯一一个上了本科的大学生，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母亲笑着偷偷的告诉我，你大大就你出生的时候这么高兴过，你看村里人碰面都打听一下，他还专门去门口的小卖铺转转，那的闲人多，他怕别人不知道……我毫不在意的一笑。
那几天是农历七月十五左右，父亲说，咱俩去给你爷爷奶奶上个坟吧，你小时候他们最疼你，我和他们保证过，将来肯定供你上大学，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我当时觉得他这个承诺有点好笑，还是点点头跟着去了。父子俩一起来到了村南头的沙梁，说是沙梁，因为那里遍布黄土和黄沙，却有村里很多人的口粮田，还有和我一起玩耍的一帮“疯孩子”爱吃的桥瓜瓜。
父亲吩咐我去折一根谷苗栽在二老的坟头，不远处就是大片谷田，我跑出去折了一根，隐约听到父亲在那边小声地说着什么，大概和我考上大学有关吧。我俩跪在老人的坟前，父亲一脸严肃地把我考上大学的事对着二老的坟又重复了一遍，当时在我看来那就是一堆黄土，不用总是唠叨。
来的路上，回家的路上，我俩没有说一句话，习惯了，打小我俩就没啥多的话说。
九月份快开学了，去包头的前一天正好是我生日，村里几个好朋友来家里吃饭，蛋糕，还有油炸糕，这过生日必须有的东西，我都有了，特别开心。饭间，父亲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笑着，扒拉几口饭，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后来姐姐说，大大怕你同学看见他的豁牙，不好意思就出去了。
父亲之前就要去送我上学去，我说家里农忙收割，包头又不远，就六个小时，自己去就行。其实当时想他不会说什么巧妙的话，牙早早就掉了几颗还不去镶，我不想被同学们看见。父亲忙说我想去看看你姑姑。
一大早父亲把自己好几年前的灰蓝色西服穿上，还穿了一双样子过时的皮鞋，擦得锃亮。缓慢的火车停了一站又一站，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没有买到座位，车厢过道里很多人，我和父亲站在火车车厢连接处，他抽着烟，我觉得看窗外美景的心情都在烟雾里被他影响了，他还是一言不发。快中午了，他摸摸大包里的吃的，是母亲早上给准备好的煮鸡蛋和一些饼干，问我吃不吃，我说我不饿，肚子里却咕咕地叫着，想想自己当时也真是可笑，父亲慢慢把包里的吃的掏出来，给我递过来我吃了一点。听着旁边的人们，用熟练的普通话交流着，嬉笑着，不好意思开口。父亲时不时和他们搭讪一两句，说去包头送儿子上大学，他们对于我爸的方言似懂非懂。
我的专业分在西校区，校区并不大，像一个篮球场，好在姑姑的房子离学校不远，用自行车就把我的行李拖到了学校。宿舍里已经来了一个新同学，新潮的打扮，时尚的发型，虽然他的口音也带着粤语的味道，我还是觉得的自己口音很蹩脚。回头看看父亲，他挪了挪身体，微笑着和同学问了一句好的话，同学没听懂，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然后就出去了。父亲给我铺好了床褥，又和我说宿舍的都好好相处，好好学习，别乱花钱，我觉得他的话很多余。
那几天晚上，银河广场有喷泉水幕电影，姑父带着我和父亲一起去看，并不远，姑父自己骑车，我骑车带着父亲，沿着钢铁大街走，要过很多路口，有红绿灯很多，不时的需要停停走走，每次我先慢慢把车子骑起来，他在后面紧跑几步，然后跳起来，一跃，抓着我的腰坐到后座上，车子要时不时停下来，他也要时不时跳下来，等绿灯了再跑几步再上车后座，我回头看着他跑步的姿势，他的表情，他脚上那变形的皮鞋，还有他上车时那车子的摇晃不堪，有点嫌弃他，觉得他很笨，自己快骑了几下，让他在后面跑着，他快跑了几步，跟了上来坐上了车。
那几天雨水很多，家里的庄稼堆在院子里快发芽了，要及时脱粒装袋。父亲很着急，说明天就回去，又和姑姑聊了些以前的旧事。那天晚上躺下，我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什么想和他说，大致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的话，不要担心，可是没有说出口。很晚了，父亲坐在板凳上洗脚，静静地抽着烟，外面的路灯还亮着，他的脚起泡了，街上还是一片喧嚣，车水马龙。
上午11点多的火车回老家，不过我要去班级里上课了，父亲还要去学校看看，我一脸不高兴，说去啥去，昨天不都看了吗？他说为啥，我说去了也没啥，就是几个舍友，没啥可看的，父亲看了眼旁边的姑姑，迟疑了几秒，又说那我送你去学校门口吧……
学校门口的一宫有5路公交车，正好可以坐着去包头东站，我点点头，一路上他又絮叨了几句，我附和着，到了学校门口，我跳下车子，父亲也赶快下来，站在校门口，我说回去吧，大大，我先进班级了，你不用进去了。父亲说哦，那我回去了。我扭头进了班级。
晚饭回姑家吃的，姑说，我送你爸去火车站的路上，看他落泪了，他说还想去你宿舍看看你缺点啥，你连头都没回……头一次看他抹眼泪。
我上大学那年冬天突然他头疼的厉害，身体强壮的父亲一下子变得憔悴不已，后来查出来是各种慢性病，慢慢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好多药物不离嘴，他自嘲到，一定做个合格的药罐子，却还在奔波劳累着。母亲说你大大越活越像一个小孩，有时候看着电视有人哭他就哭了，以前看见别人看电视哭，他都笑话别人没出息。
每年过年能回家一次，父母的头发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白了，身子也各种疼痛，佝偻的身影蜷缩在炕上让人心疼。曾经能干的父亲一晃成了个老头，一个耳朵背，说话笨，满嘴假牙的老头，他总说人活着每天睡下了，又起来了，为了啥。
我从小到大，父亲都没像别人的爸爸那样和儿子聊东聊西，像朋友一样，他总是一脸严肃地对着我，有时候还教训一下任性的我，以前他只是把节省下来的钱给我买玩具，给我买手表，买书，买复读机，买随身听……这些从来都没有姐姐们的份儿，现在攒着钱给我娶媳妇用……有时候打电话父亲都是简单的问几句工作忙不忙之类的话，停顿半天，然后说那就这样吧。然后把电话递给了母亲，他默默地在旁边听着，抽着旱烟。
父爱是那么简单，让人轻易忽略；父爱那么厚重又坚实，值得一辈子去深思，永远都说不完，读不懂，像绵延的山川一样没有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