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馈赠
我所要的最好的馈赠是什么？是立了传的厨子抑或是别的？
——自语
“王师傅，糖醋排骨。”男孩扯了扯领带，粗粗舒了口气。他弓着腰进了店，一声吴侬软语被北京的猎猎冬风吹得直颤，“还要碗酒酿。”
“晓得了。”老王用吴地乡音拖长了答道，不似京城浑圆的应声儿，他一张口，全是江南味道。
开在城中村的小店地方不大，老王掌勺的灶台与食客的桌子间，放不下什么遮拦。几位常来的女孩说，这是最时兴的开放式厨房，洋气得很。老王不懂，只是笑。
城中村里住着的，是讨生活的毕业生，他们是老王唯一的食客。这些年来，人们叫他们“蚁族”。老王觉得，这名字起得真好。城中村的一天，是从星空下开始的。每日清晨，老王在四下喧嚣和奔跑中醒来。隔着灰扑扑的窗子，他看着那些黑压压的人影疯了样地跑，像极了不知所往的蚁群。所有人都想赶上村口的头班车，赶上动辄一两小时的地铁，投身高厦间那更加汹涌的蚁群中去。
每天过了这一遭，城中村里死一样寂静。过了许久，村头野狗才敷衍地一吠。这时，他总要想起还是小王的时候，他是带着成为天下名厨的雄心北上的。现在的孩子成天嚷着马云、王石，而王小余，便是老王梦中的人。
王小余是谁？许多人不知道。他是袁枚家厨，就是《随园食单》背后一柄勺。袁枚视其为知己，死后为他立《厨者王小余传》。老王总觉得这知味之交，更胜知音知己，哪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每每被人问及，他只一句：“他是唯一立了传的厨子，袁枚立的传。”言语间是难掩的骄傲，似乎已然看见自己死后那名垂千古的卷帙浩繁。
只是几十载过去，被北京凌厉的风吹皱了额头，被风里的黄沙染白了双鬓，他终究没能成为王小余，也一直没遇到知他味的袁枚。师傅教过的燕鲍翅，过了这么些年，他依然熟记于心，然而这天下寒士太多，要的不是满汉全席、海味山珍，而是茅屋广厦间的人间烟火，求个庇护之所。但他依然打心眼儿里觉得，北京真是个好地方。住了那么多年古都，北京城似乎沾上了些仙气。在这城里，似乎什么都可能发生，似乎做什么梦都可以实现。那他心心念念的最好的馈赠呢？什么时候可以兑现？
糖醋排骨出锅，装盘。酸甜香，在不大的店铺上空稠稠地转。他想起来，男孩还要了碗酒酿。他想了想，还是转身去温黄酒。他想着北京天寒，可别让孩子冻坏了身子。
“谢谢师傅。”男孩捧着酒，朗声说道。
他突然觉得，这京片子真好听。凭谁都“师傅”“师傅”地叫，叫得自己像是真成了一个角儿。
他看着这些在混沌迷茫中挣扎开一片生机的蚂蚁，这些四海而来、不愿离去的北京寻梦人，觉得自己比王小余幸运。
王小余只有袁枚，而他呢，他有这真真切切的人间烟火。这就是对他的“知味”的最好的馈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