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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做了20多年动画的香港人许诚毅，宿命地成为能够交汇种种成功元素的那一位。
1.
两天前，“人间电影大炮”节目的录制现场，化妆师问我，今天请的嘉宾是谁，我答“许诚毅”，她摇头：“没听过啊”，语气里藏着一丝对未来点击率的担忧。我赶紧补充：“《捉妖记》的导演呀，看过（片）吗？”“看过，当然看过。”
▲票房奇迹之作：《捉妖记》
去年夏天，《捉妖记》卖座空前，创下24亿的票房历史纪录，可它的缔造者许诚毅，在电影圈外却鲜为人知。而30年前，也有一部电影火遍全国，破了票房纪录，其导演也不出名——正是《少林寺》和张鑫炎。
历史总有巧合：张、许都是香港人，都在50岁上下的年纪，用内地演员拍出了一部老幼咸宜的古装动作戏。更有甚者，这都还是他俩第一次在内地拍戏。也就是说，两个“外来和尚”，果然特别会念经。
▲很少有人能看出来，许诚毅已经53岁了
张鑫炎其实生在内地，但成长在香港，后来作为左翼导演，拍过不少武侠片。改革开放后，他成了最早回内地拍戏的香港电影人之一。张鑫炎带入了香港功夫片的成熟技法，再加上李连杰的横空出世，以及彼时内地文娱业基本空白的时代背景，让《少林寺》轰动一时，5亿人的观影人次纪录，至今还是中国电影史上空前绝后的票房纪录——按今天的平均票价估算，相当于175亿元。
比较起来，《捉妖记》的观影人次只有6500万，似乎完全不能跟《少林寺》相提并论。不过，自从1990年代电视机普及以来，电影之于国人早就不那么重要了，进入新世纪，全年票房额更是一度掉到10亿元以下。直到2002年张艺谋拍出《英雄》，重新把观众唤回了影院，中国电影才算是触底反弹，“复兴”到了今天。实事求是地看，当年《英雄》的2.4亿（人民币）和今天《捉妖记》的24亿，都无愧为巨大的突破（此前的国产片票房冠军《泰囧》的观影人次是3900万）。
《英雄》和《捉妖记》有同一个制片人，那就是华语电影圈里人人称之为“江老板”而不名的江志强。《英雄》是他拉来从前的文艺片大导演张艺谋，给他配上大投资、大明星，不但在国内“救市”成功，更拿下全球1.7亿（美元）的票房（顺带一提，更卖座的《卧虎藏龙》也是他的制片作品）。而《捉妖记》，则是江老板的又一次大手笔豪赌，因为他启用的导演许诚毅，实际上严格地说，没有“拍”过电影。
▲著名制片人江志强
许诚毅一直是个动画人。他是《怪物史莱克》系列的元老级主创，担任了前两部的动画总监和第三部的联合导演，史莱克的形象就出自他的画笔，而那个袖珍而嘴硬的姜饼人，则是按照他的形象设计的。
▲《怪物史莱克》系列中的姜饼人
80年代末，他就去了美国做动画，后来进入著名动画公司梦工厂，从参与梦工厂的创业作《小蚁雄兵》开始，至今一直是梦工厂动画内容生产部门的核心骨干。
他是名导演陈可辛的幼儿园同学，很早就认识江老板，但是江老板一直不肯答应让他回国拍那种“一搞就要搞三年”的动画片。直到后来两人终于达成共识，用大量的CGI（计算机成像）动画技术拍一部真人特效电影，《捉妖记》于是投入日程。
2.
在访谈现场，许诚毅回忆当时他向公司（梦工厂）告假，“他们就问我：‘三个月够不够？’我说，要是拍得好，可能要拍三部……”所以，现在他的“人事关系”，已经从梦工厂的加州总部转到了上海的东方梦工厂，担任影片监制及创意顾问，干的显然是“闲差”了。目前他手头最紧急的任务，是准备《捉妖记2》，因为上映期里，不少观众问他“第二集什么时候演”，而不是“还有没有第二集”。
一开始，许诚毅根本也没料到《捉妖记》会火成这样，他理想的卖座目标是“四五亿”，“至少不让老板赔（钱）”。成本大的原因，一方面是影片有大量的CG画面，另一方面则出自于“不可抗力”——主演柯震东吸毒，让已经完工的《捉妖记》相当于报废，许诚毅只能让井柏然替补出战，重拍了绝大部分的真人镜头。
2月23日，大年初五，《捉妖记》第二次建组开机，为了7月16日的首映日玩命赶工。所以，许诚毅直到今天也并不满意影片的成色，总说“拍得不太好”。而当时一度令他惴惴不安的还在于，试映时很多同行和媒体都表示《捉妖记》太难宣传，因为类型不清晰，有功夫，可又有点低幼，还很像动画，甚至有些人以为是一部恐怖片，“‘捉妖’嘛”。
不过，最终大获成功，《捉妖记》的关隘在于“合家欢”。而近年中国电影陷入了对“类型片”的崇拜，又坚信“观众平均年龄23.5岁”或“90后是观影主力”，于是《叶问》《泰囧》《小时代》们，其实都是直指“目标市场”的定制产品。反而是之前一部《大闹天宫》，尽管品质低劣，却在的春节档期赚尽了“家庭观众”的腰包。而《捉妖记》，有《山海经》《聊斋》的一些意念、形象做底子，又是热热闹闹的港式打戏，胡巴等“萌系”妖怪，又讨了下到八岁小朋友上到八十岁老人家各年龄层的欢心，于是吸引了特别多的老幼妇孺。而另一面，真人电影的基本属性，又让大量的成年观众抛开了对低幼动画片的成见。简而言之，在“目标消费者”上，《捉妖记》实现了最大公约数效应。
在美国做了20多年动画的香港人许诚毅，宿命地成为能够交汇这种种成功元素的那一位——港式喜剧、功夫武侠，是出生附赠的童子功；讨喜的动画形象、虚实结合的CG技术，则是后天修炼的新本领。分别在华人世界和全球最成功的两套商业电影心法，好巧不巧地被许诚毅揉成了一体。
所以，最终在《捉妖记》里，林正英式草根感十足的“天师捉鬼”的怪力乱神，混搭着好莱坞动画高成本的明快华丽载歌载舞，虽然还远谈不上水乳交融，但仍然因其独树一帜，而俘获到了大批观众。就像30年前的张鑫炎，因为是左翼，才能回内地拍戏，而且又因为是香港导演，才会拍武打、才能把武打拍好。
3.
见过许诚毅的人都会惊讶于他和胡巴形象、神情上的相似，但正如维尼熊、史莱克等等这些美国动画造型在简洁明快的背后，实则有大量的分析、计算、论证、修改过程一样，长得和萝卜一样的胡巴，实则是几十年来，继《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哪吒闹海》的哪吒之后，中国动画最出色的一个角色设计了，但又不同于孙悟空和哪吒有其传统形象做底，胡巴完全凭空而来，还能在设计上加入创作者的个人特色，其实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本领了。
面对我们的访问，许诚毅身上没有透出一丝名利场中人的气味，反而更像是一个典型的IT宅男。其实，这是他身兼香港电影人的务实、实干，以及好莱坞体系出身的高标准、严要求之气质的具象。他异常谦虚，既来自于其人30来岁相貌、“只拍了一个戏”的新人身份，但也是他实则年过五旬、与斯皮尔伯格、卡曾伯格这样的好莱坞大玩家长期共事，见过大场面的前辈风范。
不过，后来问到了他喜欢这一年的哪些电影，许诚毅跟我们说，他最喜欢的是《山河故人》和《聂隐娘》，前者让他落泪，而后者则让他在导演层面上羡慕嫉妒恨。我这才明白，这个自谦说“只会拍’合家欢’”的导演，其实和现在一大把号称要拍好商业片而只把好莱坞出品奉为圭臬的同行不一样，他拍的电影或许也没有深度，但真能把一个缺乏深度的电影变得让大众认可，本质上的原因是，他比那些导演范儿十足的人诚实、谦虚、坚韧得多，或者简单说，他更有深度。
作者：徐元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媒体人，曾任《电影世界》杂志主编、时光网副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