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村里有一个人，只比我大几岁，却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十里八乡都听说过他的名头。不是他多能干，闯出了多大的名头，而是他的名字，就是本地人口头上的小偷代名词。
在我记忆中，他就在村里待的日子少，在牢里待的日子多。因为偷的金额都不大，每次被抓了，判得都不重，总是时不时能听到他被释放或被关进去的消息。他的家庭，说困难也谈不上，漂漂亮亮的房子盖在路边。他还有个姐姐，是我村里出去的有钱人。说他是为生活所迫而行窃，是说不过去的。
更何况他还长得异常彪悍，单看他那体型，倒不像是偷偷摸摸的梁上君子，反而像拦路剪径的绿林豪客。有这幅身板，不说智力，至少体力而言，养活自己也没问题，根本没必要通过偷盗。
我最近见到他，好像还是几年前，在街上偶遇过一次。那时候他大大咧咧的，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愣了一会才把他认出来。场面也一度有点尴尬，我差点脱口而出“又出来了”，还好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然后听我一个开店铺的叔叔说，他亲眼见到这个人在他对面的店铺里翻钱柜，被发现以后，因为被偷的店家看这人五大三粗，不敢反抗，让他大大咧咧地走了。
今天突然想到这个人，是因为遇到了一个罚金的案件。我看了下刑事判决书，这个案件的被执行人的经历，好像跟我村里这个人出奇地相似。刑事判决书的开头除了列明被告人身份信息以外，照例还要列明其是否有前科。这个被执行人的前科，密密麻麻列了一大段。仔细一看，八九次的入狱，时间都不长，都是因为同一个罪名，盗窃罪……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告知他罚金的事要来处理。可是他讲话很粗鲁，骂骂咧咧的，大体上是说他都过不下去了，还交什么罚金。我没有见过他本人，也没去他家里调查过他的家庭情况，但从这样子看来，估计他前几次判刑的罚金，也是没有交的。进大牢都是家常便饭，哪里还在乎进小牢被拘留几天。
我村里那位性格热情，却总控制不了小偷小摸的老乡，还有今天这位惯常偷鸡摸狗的被执行人，恐怕就是所谓的“社会边缘人物”。这种人，总是犯事，又从不犯大事；对社会有危害性，危害性又不会太大。文明社会的刑罚，拿他们似乎没什么办法。说他们完全站在社会的对立面，好像也冤枉了他们。至少今天这个被执行人，还有“日子过不下去”的意识，还是想过日子的。
于是又想到了水泊梁山的鼓上蚤时迁，这位的“偷”，可是一门手艺活。他在祝家庄顺手牵鸡，直接引发了《水浒》几回花团锦簇的文字。时迁们差钱吗？不差钱，就是喜欢偷的感觉而已。他们在一般大众中的名声，却是实实在在的臭名昭着。臭到连强盗头子晁盖都不屑与他们交往。
作为被偷，或者可能被偷的人们，因为自身利益被损害了，厌恶偷窃行为，是理所当然的。从时迁们角度看，“偷窃”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兴趣爱好罢了。就像君子们喜欢琴棋书画，权谋家们喜欢阴谋阳谋一样。时迁偷鸡，高俅窃国，本质上是一样的，玩玩而已。非要说高俅们更高尚，时迁们更卑鄙，也是不公平的。
从社会危害性而言，朝堂上私下里把公家财产运作到自己账下，或者巧取豪夺搜刮民财来供特权阶级挥霍，再或者把水搅浑让最大多数人的幸福感降档次的衮衮诸公，恐怕是更值得鄙视的。
只是奇怪，高俅们哪怕落马了，他们的名声，也还是比时迁们好得多。笑小偷，不笑大盗，从来如此的。
/9/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