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长大
在九月到来之前,姜水生想给姜穗买几件新衣服。
女儿长高了不少,马上就要升初中。姜穗以前的衣服不适合再带去高中穿。姜水生问姜穗想要什么样的衣服,姜穗笑盈盈说都可以。
姜水生有些犯愁,按理说女儿的衣服以往也是他买。可是一个男人审美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今年陈彩琼结了婚,不知道她心里有什么怨气,和妇女们坐在一起老喜欢拿小姜穗说事。
说他家闺女小时候这样摔,那张脸长大了也要毁,说姜穗衣服土里土气,半点也比不上大院儿里的梁芊儿。
姜水生对自己的事情不在意,可是人家一说姜穗,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因此对买衣服这事上了心。
孩子一年年大了,姜水生也怕姜穗在学校里被人笑衣服土气。
这样一想,姜水生打定主意抽空问问姜雪。
可是雨季没过,他忙着收购药材,时间一拖就将近开学了。
姜水生骑着自行车回家,路上遇见洪丽云在推推车。
洪丽云平时在大厦做清洁,一旦下班了还要去卖凉粉。这几天腰好了点,可是推着推车仍是吃力。
姜水生念着邻里之情,忙停了自行车上前:“洪丽云,我帮你推回去。”
他不是说说场面话,上前就接过推车扶手。
轮子老旧,乍一推起来很吃力。
洪丽云局促地跟在他身后,不断道谢。
姜水生憨厚笑笑:“没事没事。”
洪丽云说:“我这还有点没买完的黄凉粉,不介意就给你们家穗穗带点回去吧?”
推车推到洪丽云家门前,姜水生擦擦汗,连连摆手:“使不得,都是邻居,帮个忙而已。别那么客气。”
洪丽云点头笑了笑。
姜水生想起什么:“倒还真有一件事麻烦你,我看你帮你们家梁芊儿买的衣服都很漂亮,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怎么给女娃挑衣服?”
洪丽云愣了愣,连忙道:“可以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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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开学前,姜穗收到了父亲买的新裙子。既是升学贺礼,又是生日礼物。
姜穗十二岁了。
阳光初中不用穿校服,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去上学。姜穗抖开裙子,惊讶极了。
白色连衣裙有条束腰带,上面坠了几朵绽放的小雏菊,在后面绑成一个蝴蝶结。滚边蕾丝精致,裙摆蓬松优雅。
审美特别正!像是小仙女的裙子。在这一年算顶顶好看。
“爸爸挑的呀?”
姜水生见她喜欢,也非常高兴:“不是不是,我遇见洪丽云,请她帮忙挑了挑。穗穗要念初中了,穿得漂漂亮亮去读书。”
姜穗心中温暖:“谢谢爸爸!”
生活没了刻薄的陈彩琼,似乎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九月开学下起了雨,姜穗自然没有穿新裙子。
R市冷天气比炎热持久得多,秋天来得早,冬天又离开得晚。她只能穿旧外套去上学,如果天气依然这么凉爽,那么新连衣裙便只有来年夏天才能穿了。
姜水生也不管好看不好看了,连忙叮嘱姜穗多穿衣服。
初中升学以后随机分配,姜穗如今在初一(7)班,是年级最后一个班级,而驰一铭则在初一(1)班。
姜穗早早知道这个结果,因此她特别期盼初中生活的到来。
到了教室一看,好几张熟面孔,果然不见了驰一铭。
陈淑珺连连对她招手:“姜穗,过来这里坐。”
陈淑珺来得早,抢了一个第三排学习的好位置。
姜穗坐在她身边,把书包放进桌子里。
陈淑珺喜盈盈道:“太开心啦,我们还是同班同学。”
姜穗高兴地说:“是啊,真有缘分。”
陈淑珺打量一下姜穗:“咦,一个暑假没见,姜穗你变白啦?”
姜穗愣了愣:“没有呀。”
陈淑珺说:“噢噢没有变,是你脸上的伤少了,以前就白,现在明显了而已。你的病好些了吗?现在还摔不摔了?”
姜穗说:“谢谢你,很少摔了。”
姜穗面上平静,然而天知道她听见这话心跳都慢了半拍!平衡操她以前也练过,如今重拾,轻松许多。没想到恢复也更快,然而一想到现在已经初中了,基本不用再与驰一铭见面,她又松了口气。
总不能因为害怕未知的东西,就一辈子不让自己好起来。能跑能跳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放学两个小姑娘依然一起回家。
九月秋色里,凄清的风有点冷。路过二桥下面,陈淑珺小声说:“驰一铭的哥哥还在修车啊,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他永远也不回来读书了吗?”
纵然不那么热爱学习,可是陈淑珺也知道,没书读的孩子挺可怜。
姜穗偏头看过去。
驰厌在给人修一辆面包车,他神情专注,没有往放学路上看。
姜穗过了暑假长高了不少,现在十二岁,有155了,隐隐约约有了少女的身体轮廓,在班上不高也不矮。
陈淑珺矮一点儿,现在153cm。
而十六岁不到的驰厌,个头还在猛蹿,现在不知道一米八几。只能说有些人天生好养活。
陈淑珺对驰一铭有心理阴影,于是对驰厌也没什么好感。她拉拉姜穗:“别看了,修车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姜穗点点头,与她一起回家。
慢慢长大,有些该疏远的人,一定得疏远了。
她分外庆幸现在的局面,驰厌如记忆里的冷淡,驰一铭也对她毫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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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另一头——
戴有为说:“你看什么呢?你弟弟走得很早,早就回家了。”
驰厌拿着扳手转螺栓,收回视线淡淡说:“没看什么。”
他动作快,修完车就该吃晚饭了。
戴有为帮他领了一盒饭,驰厌就着水龙头洗了手,端起来就吃。
少年饿得紧,吃饭的动作也很快。
戴有为羡慕地看着他:“你比我还小两岁,但是比我还高十公分,你这身高怎么长的啊。”
驰厌沉默地大口吃饭,沾着饭盒里少量油水,也不回话。
戴有为也是学徒,今年十八岁了,大家都习惯了驰厌的冷淡脾性,因次戴有为也不介意,边咀嚼边说着心事:“你知道隔壁理发店的陈玉芳吧?就是脸上有几点雀斑那个。”
驰厌不知道,他摇了摇头。
“唉,我和李东都喜欢她,就是不知道她中意谁。前几天我看见李东给她买丝巾了,你说我送什么好?其实吧,论长相我觉得我端正些,李东脸太圆,男人脸圆像什么话?可是李东比我高几厘米,太心烦了。”
驰厌不懂这种心事,只坐着扒饭。
他饭量大,又自己去盛了一盒。
在这方面文雷倒是人不错,没有饿着学徒们。
“驰厌,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陈玉芳你都不知道,长得挺不错了,为人也热心。不是我说你……”戴有为拉过驰厌,小声说,“我们这样书都没读的,努力修车攒几个钱,为的就是娶媳妇啊。你过几年也得考虑这事了,我听说你那弟弟不是亲的,别事事都为他考虑,也为自己想想。”
驰厌面无表情,拉回自己衣袖。
戴有为啧了一声:“真是不讨人喜欢。”
驰厌顿了顿,把最后一口饭吃了,就要去工作。
戴有为不甘心:“说真的,你喜欢什么样儿啊?总不至于天仙美人才让你感兴趣吧?天仙谁不喜欢,可是谁能抱回家?”他自嘲地笑笑,“我们又不是什么大老板,就是社会底层人物。有时候人呐,真的不得不认命,我们这种穷小子,什么爱情都是屁话,能找到对象就算不错了。”
驰厌突然说:“你很聒噪。”
“哟哟,难得见你发火,哈哈哈!”
驰厌微微愠怒,冷冷瞪了一眼戴有为。这种二货还真是和他名字不配。
驰厌收工回大院时,刮起了大风,吹得竹子东倒西歪。
大院儿最南边,远远就听到姜水生喊:“穗穗!装货的尼龙口袋没压好被刮走了,你赶紧帮爸爸捡捡。”
小姑娘脆生生应:“好!”
灰黄色尼龙口袋刮到驰厌脚边,他等了一会儿,果然一个穿粉色外套的姑娘追逐着她家装货用的袋子跑了出来。
她动作笨拙,速度还赶不上这几个袋子的速度,驰厌皱眉,大步过去,帮她捡了起来。
姜穗趴在地上,手忙脚乱按住几个袋子。白色的裤子膝盖处都弄脏了。
驰厌单膝曲起,在她面前蹲下,把手里五个袋子递给他。
小少女抬起头,一双桃花儿眼明亮潋滟,驰厌微微别过眼:“拿着。”
她接过来,连忙站起来。
驰厌也起身,发现近了看她高了一点点,虽然还是个他胸口不到的小矮子。
驰厌刚要说话,她后退一步,小声说:“谢谢你,驰厌。”她拿着袋子,也不同他说话了,转身就要回家。
驰厌看着她背影,紧紧抿住唇。
他有一瞬挺想问,为什么不叫哥哥了?
然而转瞬他又明白不必问,因为她快长大了。长大就懂事了,像梁芊儿那样,慢慢远离他这样“没出息”的人。
第17章 初初心动
驰厌回到家,才进门就发现不对劲。
驰一铭被绑在院子里的树上, 他被堵住嘴拼命挣扎, 眸光恨得快要滴出血来。
邓玉莲骂骂咧咧从他们居住的杂货屋出来:“臭小子,藏钱倒是会藏。”她手中拿了几张十元的钞票, 咒骂着驰厌。
赵楠坐在院子里笑嘻嘻看热闹, 一见驰厌回来了,她嗓子拔高:“妈!驰厌回来了。”
九月的风冷清,暗色天幕下,少年冷冷地看着邓玉莲。
邓玉莲把钱往兜里一揣,被他眼神看得一抖。邓玉莲心里也纳闷。这小崽子在家吃不饱, 这两年个头却猛蹿,保不齐在外面就吃了不少好东西。
从前年驰厌去打工开始,就不给家里一分钱,邓玉莲骂他, 他就跟没事人似的, 每次只冷冷让她去跟文雷要。
可那是“文雷”啊,拿刀子捅过人的!邓玉莲哪里敢跟他要。
思来想去,她想着不再给驰一铭交初中的学费, 这下驰厌总得拿出钱来了吧!可没想到这两个小崽子自己把学费交了。
邓玉莲一回家气得够呛,好啊!感情这两年自己把钱藏起来了,她趁着驰厌没回来, 逼着丈夫一同把驰一铭绑了。
驰一铭还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少年,身高刚刚才过160,哪里是夫妻俩对手。
邓玉莲在屋子里找了一圈, 统共就找到了五十来块钱,气得她连声咒骂驰厌。
此时看到驰厌,邓玉莲刚要上前,赵松石从她身后过来,拉拉她:“算了算了……”
邓玉莲抬头一看驰厌身高,也有些发憷,冷哼了一声:“反正从今天起,不交钱别想我给你们吃饭。”
她拽着院子里看热闹的赵楠进了主屋。
驰一铭看见驰厌手臂上青筋暴起,然而他哥最后什么都没说,过来把他解开。
驰一铭得了自由,一拳捶在树上,眸光带着浓浓的恨意。
驰厌说:“收拾一下,过几天我们搬出去住。”
驰一铭猛然抬头,他皱了皱眉:“哥你怎么突然同意了?”
初中开学前,驰厌把存折给他看了一眼,驰一铭乍一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上面竟然有一万零四百块!
要知道1999年的R市,租个小房子也就两三百块左右的租金。
驰一铭当时就雀跃地提出要搬出去住。
驰厌说:“暂时住这里,攒钱给你念高中和大学。”
驰一铭想想也是,反正这么几年也忍过来了,驰厌赚钱很不容易,能省则省。
然而今天驰厌主动提出搬出去住,驰一铭惊喜又迟疑。
驰厌:“我过两天找好房子就搬过去,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哥,我也长大了,能帮你分担!我也会想办法赚钱的。”
驰厌也不反驳,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驰一铭问:“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突然就同意搬走了?”
院子里的榆树被初秋的风吹得摇摆,透过暗沉的天幕,驰厌看向大院儿最南方。
他想起小少女那双澄净又刻意疏远的眼睛,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心底发闷,甚至比看见邓玉莲翻他钱还要憋闷几分。
搬出去明明是不理智的,每年开销多了上千块。然而这一刻,他只顾埋葬那种突如其来的情绪,连邓玉莲拿走的钱都懒得再花功夫去讨回,只想赶紧离开。
他抿住双唇,第一次觉得,快长大的小姜穗比梁芊儿还要讨厌太多倍。
她退后那一步,让他心脏都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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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驰厌带着驰一铭搬家。R市并不是繁华的大都市,只是一座有古老韵味的小城。他在李子巷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一个月租金280块钱。
他们在大院儿时存在感本就不强,如今要走,也不过是自己收东西而已。
驰一铭收衣服的时候,最上面一个盒子掉下来,露出一双干净半新的羊毛手套。
他诧异一挑眉,他们家什么时候有这双手套了?
驰厌皱眉,走过来把它捡起来放进自己行李包里。驰厌什么都不说,驰一铭眸中深思片刻,便也不再问。
这么多年,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他们都相当独立。
驰厌将行李扛在肩膀上。
驰一铭问:“不用和谁告别吗?”
“没必要。”
驰一铭说:“哥,大院儿的人都很讨厌,可是姜穗还挺不错,我们和她道个别吧。”
驰一铭看见哥哥神色冷淡了下来,驰厌说:“你去吧,我不去。”
驰一铭走到大院儿南面时,当真就放下行李,喊道:“姜穗!”
驰厌远远站在二十米开外,闻声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驰一铭变声期带笑的嗓音说:“别躲了,我知道你在家,再不出来我拿你晾在院子里的衣服了啊。”
过了很久,窗边犹豫探出一个小脑袋。
小姑娘柔软的发在阳光下渡了薄薄的金色,像只可爱的小动物。
驰一铭哼笑道:“你还真是讨厌我啊。”
姜穗看看驰一铭,闷声道:“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和我哥以后不在大院儿住了。给你说一声。”
小姑娘睁大眼睛,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忍不住露了一个笑:“再见。”
驰一铭看着她青紫小脸上灿烂的笑容,气得咬牙切齿。
他说:“姜穗,你必须送我个搬家礼!”
姜穗之所以对9岁到13岁的童年记忆不深刻,也是因为她记忆中,驰家两兄弟搬出了大院。对于他们说来,在外面生活怎么也比在赵家生活好。
这种未来会飞黄腾达贵不可言的人,遇水则化龙。
他们要离开,姜穗自然高兴。她此刻也格外大方,歪了歪头:“你想要什么?”
驰一铭目光落在她头上,小姑娘头发用小兔子发绳编了两个辫子,乖巧得不行。
然而要人家发绳总觉得奇怪,他压下那种怪怪的感觉,“唔”了一声,见她窗前开了唯一一朵桔梗花,他重重哼了一声:“把那朵丑花给我!”
姜穗精心养了花儿,犹豫了片刻,依旧点点头。
赶紧走吧您!
驰一铭咬着自己口腔的肉,被她气笑了。做了两年小学同学,她在今天最慷慨。
他恶狠狠揪下那朵花,顺手一把关上那扇窗户。
“砰”的一声,那头过了很久,才传来姜穗慢几拍气恼的惊呼声。他那一关窗,差点把玻璃拍她脸上。
当然,那张小脸也看不见了。
驰厌远远看着一切,见驰一铭过来,他才别开目光。
驰一铭把花扔地上,用力碾了碾:“哥,你说的对,早知道直接走。”他阴阴笑,不怎么愉悦,“人家听到我们要走,可高兴了。”
驰厌看了眼被驰一铭踩碎的花,淡淡道:“嗯。”
驰厌不想再说话,九月晴朗的天气里,沉重的行囊遮住了他的表情。昨夜的气闷依旧没有散去,他心情也不怎么好。
驰一铭说:“我真讨厌她,讨厌这个大院儿所有人。哥,你呢?”
驰厌眼瞳漆黑,他沉默着。他也多想附和弟弟,说他也讨厌姜穗。然而这两个字只在心中打转,怎么也说不出来。
即便他心里明明有些说不明白的生气。
驰厌想,反正也离开了,不管她以后变成怎么样的人,生活都不会再有交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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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驰厌他们离开的事,邓玉莲发了好一阵子火。
“好不容易把那两个小崽子养到可以挣钱了,他竟然给老娘跑了!”
然而让她去逮人,她又不敢。
驰厌不再是小孩子了,硬邦邦的拳头让人脚步退却。邓玉莲也只能骂赵松石解解气,赵松石闷着声,也不说话。
心善的人也会指责他们两口子不厚道,这些年对那两个孩子多差大家都有目共睹。
然而谁骂得赢邓玉莲?往往都是摇头叹息说声“泼妇”,就不再提这事。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姜穗这段时间倒是快乐又充实。
她念初一,班上老师非常和蔼,同桌陈淑珺活泼又可爱,而且他们教室在三楼,驰一铭他们教室在二楼。她在学校一般都见不到他,这让她非常愉快。
许多重来一回的人,都想把人生过得很精彩。然而当时光有朝一日真正倒退回过去,才知道有些东西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小说里那些记得彩票号码和股市走向,只是脑洞大开的爽文人生。
能重来一次,温柔地再过一次童年,与亲人相守,对于姜穗来说已经特别满足。
这一年啊,风轻天也蓝,小城市空气中没有汽车尾气,花儿开得特别烂漫,连孩子们都不会人手一个手机拿着玩。
没有奥数,只有可爱的微机课,还有音乐老师踩着风琴嘎吱嘎吱的声音。
R城一到冬天就会下雪,时光也变得缓慢可爱起来。
到了十二月末,姜穗依然天天坚持去跳平衡操。
她最近在发育,敏感地感受到了胸前隐隐作痛。少女的容貌和玲珑的身体都在缓慢地发生着变化,她不得不开始穿少女内衣,在脖子后绑了一个小巧的白色蝴蝶结。
糟糕的是,有天放学下雨,地上湿滑,她又摔了一次。这次比较严重,半边脸被粗粝的石头磨了一下,身上穿得厚倒没什么事。
姜水生急得不得了,医生给她消毒的时候,表扬道:“小姑娘真坚强,一直没哭。”
酒精消毒很痛,医生心中其实也担心她会留疤。医生用纱布覆住了姜穗半边脸,嘱咐她不要挠。这样看起来,小姑娘左半边脸包扎着,右半边小脸青紫,着实可怜。
姜穗安慰父亲:“我病快好了,这次是不注意。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我没事。”
见女儿眼睛里暖洋洋的笑意,姜水生也放松下来,这是个意外,证明姜穗已经好起来了。容貌好不好看并不重要,留不留疤也不重要,她健康快乐就好。
过年的时候,姜穗去姜雪家过年,看着远处的烟花。她恍然惊觉,回来已经三年多了啊。
变化最大的,是大院儿最北面少了两个姓驰的少年。
姜穗托着下巴想,再过个几年,他们都是不得了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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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厌推开门,手臂还在滴血。
驰一铭吓了一跳:“哥,你怎么了?”
驰厌眸色暗沉,摇了摇头。
“我们去医院!”
驰厌皱着眉,自己扯了布条,脱了衣服包扎。外面明明在下雪,他却痛出了一身冷汗。
驰厌简单解释道:“车行出了事,有人打电话让文老板带人去修车,结果去了是寻仇。文老板年轻时得罪了太多人,他伤得更重。”
驰一铭坐下来,紧紧皱着眉。驰厌说得云淡风轻,但既然是明目张胆的寻仇,能回来肯定很不容易。
可见文雷反抗了,驰厌也动了手。
他猜得没有错,驰厌抢了根钢棍,拉着文雷和戴有为跑出来的。
驰一铭说:“哥,你不该管他的,那种情况下,文雷只是对你有小恩,犯不着你为他拼命。”
驰厌唇色苍白,他摇了摇头:“没事,我心里有打算。”他眸光深远,隐隐透着些许光彩。
年后第三天,驰厌拎着苹果去看文雷,文雷叹了口气:“这件事,我最对不起你和有为。车行我不继续开了,我攒了些钱,回老家去。我给你和有为一人留了一笔,你今后也好好保重。”
驰厌点头。
“以后有什么打算?”
文雷本以为驰厌会摇头说没有,然而少年沉默了一下开口:“您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我想去段老板那里工作。”
文雷诧异地看着他。
段天海是R市有名的生意人,文雷其实和段天海也不太熟,他这样的阶级,段天海基本不会和他有什么来往。
驰厌没文凭,只会修车组装车子,按理怎么也去不了段天海手下工作。
然而驰厌救自己一命,文雷是个讲义气的人,这要求自然会做到。
文雷沉思一会儿,说:“你等一段时间,开春我给你想办法。”
驰厌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文雷受了这一礼,心中叹了口气。这小子……看着沉默,心思也不浅。恐怕去年下大雨,他去给段天海修车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驰厌有胆色又沉着,这样的人,再过个许多年,怕是段天海也比不上他。
开春以后,文雷果然说到做到,费了一番功夫替驰厌引荐。
段天海在R市的房子接待了他。
“你是……之前帮我修车的年轻人?”
驰厌点点头。
段天海笑了:“那也挺有缘分,我听你们老板说你挺不错。”他顿了顿,打量一番高高的少年,“但是我这是做生意,你还没满十八岁,又不会什么……”
驰厌冷静开口:“我懂车,也一直在自学英文,请您给个机会。”
段天海说:“可我是服装生意啊。”
驰厌知道前年段天海让自己有事就找他很不可信,毕竟生意人擅长给人留下好印象,何况是奸猾的段天海。
驰厌预料到了,因此虽然惋惜,却并不失望,他礼貌地一点头,就要转身离开。
段天海倒是有点欣赏他的沉稳了:“等等……倒是有个差事,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月薪五千,怎么样?”
驰厌瞳孔微微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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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驰厌停好小轿车,为车里一个穿青色裙子的少女拉开车门。
少女厌烦地推开他,尖叫道:“我说了我不想去上学,这种学校我也不想去!你滚开!”
“段玲小姐,请你下车。”驰厌目不斜视,淡淡道。
段玲说:“我不下去,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怎样,陪你耗着。”
段玲冷笑一声:“你可真是我爸的好狗。”
驰厌扯了扯嘴角,眼里无波无澜。
段玲知道这个少年恐怕不好惹,所以段天海最后才选择了他。她扯了扯自己的口罩,下车前狠狠踹了他一脚:“滚!”
驰厌动也没动。
纵然段玲口罩遮住了半边脸,可是突出的额头和露在外面细小的眼睛并不好看。
看着段玲走进阳光初中,驰厌迈步跟了上去。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回到学校。
段天海前妻留下了一个容貌畸形的女儿,后来段天海不能再有生育,于是唯一的这个女儿成了段天海的心头肉。去年下着大雨,段天海也要赶回来,就是为了看段玲。
只不过段玲在贵族学校念书时,时常被嘲笑,段天海就想了个主意,把段玲送到普通的阳光初中来。这里的人欺负他女儿,可以教训回去!这样段玲也许就自在些。
驰厌年纪不大,刚好可以“陪读”,而且他会开车,段玲学校生活驰厌可以全包了。
驰厌没什么异议,跟着段玲,他可以看段家读书室的所有书,能开车,在1999年每个月有五千块工资。最重要的是……他能暂时回学校念书了。
和十六岁的段玲一起念初三。
驰厌走进学校,细细的柳枝招摇,他微微偏头,就看见了春色下的小少女。她上体育课,被另一个小姑娘牵着手跑。
“姜穗快点快点,集合要迟到了。”
小少女半边脸颊覆着纱布,跑得笨拙又吃力:“陈淑珺,慢点呀,我跑不动。”
半年了,驰厌本以为这种年少时蜻蜓点水一样的过往,会渐渐淡化。可是这时候再看见姜穗,他依然记得那种心脏闷痛不舒服的感觉。
明明姜穗一张小脸比他离开那时更加狼狈了,他却只记得她从探出头,两个可爱的小兔子缀在辫子上,笑容灿烂明媚,她身旁的桔梗开得恰好。
此刻姜穗也快乐无比,让一幕让人恨得心脏拧起,这种生活开心快乐的小少女,估计连驰厌是谁都忘了。
就像她的眼睛有阳光,青草地,冬雪和秋叶,甚至是她皱起眉头排斥的驰一铭,独独没有他。那他到底是为什么至今依然在意呢?
走在前面的段玲一回头,才发现身边那个死板、执拗、面无表情的跟班少年还在小径上。
段玲:“你看什么!还不快跟上!”
驰厌回过头,朝着教学楼走过去。
段玲冷冷嗤了一声,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操场一阵欢呼,一群小少年少女解散了往教室跑。
他们都青春洋溢。
也不知道驰厌究竟在看谁。
第18章 小女神
姜穗以为自己看错了, 前面人头攒动, 然而走在校园里的少年很高, 以至于远远的就能在人群中看见他, 她觉得那个背影熟悉又陌生。
“陈淑珺,你看教学楼下面,那个人眼熟吗?”
陈淑珺仔细看了眼:“哇他好高啊。”她只惊叹身高, 倒是不觉得眼熟, “你认识他吗?”
姜穗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她摇摇头:“我想多了。”
两个小姑娘回到教室,陈淑珺热得直用手扇风。
后排的蒋娣身边围了好几个少女, 她们在讲八卦。
这一年关注的并不是追星亦或者电子游戏,而是身边的变化。蒋娣说书似的:“……前天下午我看见校长接待了一个开着小车的人,你们看着吧, 我们学校肯定会来新学生。”
有人反驳:“你怎么知道?万一是校长的朋友叙旧呢?”
蒋娣说:“因为我看见了啊,就在上体育课的时候, 有人开着车送她来的, 是个女生,脸上还戴着百变小樱的口罩, 年龄比我们都大,估计是高二高三的。”
女孩子们纷纷惊呼。
“蒋娣,她好看吗?”
蒋娣说:“都说了戴着口罩, 不知道好不好看。但是她的裙子很好看,我还没有在学校看见那么漂亮的裙子呢。”
女孩子们托着腮,羡慕地道:“大老板的女儿, 衣服好看,长得应该也好看。”
蒋娣想了想:“没关系,反正教学楼离得不远,没多久我们就可以见到她了。”
蒋娣说的没错,他们这栋教学楼是逸夫教学楼,隔壁的教学楼叫做格物教学楼,初三的学生就在“格物教学楼”上课。
没两天姜穗去学校小卖部买新钢笔的时候,路过“格物教学楼”,看见初三(1)班外面,学生们围了一片。
一个穿着杏色裙子的女生在和一个穿玫红色衣服的女生打架。
女孩子打架啊!多么劲爆的场面,更何况那个玫红色衣服的女生是林雯雯。
姜穗听说过林雯雯,这位学姐在学校很有名,去年做过学校的主持人,据说还代表学校参加过演讲比赛,拿了一等奖。
林雯雯长得清纯漂亮,加上心高气傲,在这一年是阳光中学的有名的“玫瑰花儿”。
后来姜穗长大,有人还把姜穗容貌和林雯雯做过比较。
可见这样一名女神,此时和人扭打在一起,周围唏嘘声一片,还有人想要上前拉架。
另一名杏色裙子女生戴着口罩,死命扇林雯雯的耳光,仿佛对那一张脸恨极。
林雯雯红着眼眶,拽住段玲头发,一把将段玲口罩扯下来了。
人群安静了一瞬,死一般的寂静。
段玲突然尖叫一声,发疯一般地打林雯雯。
姜穗不经意看到,也愣了愣。段玲额头突出一片,十分突兀,眼睛细小,还有修复后也奇怪的兔唇。
怪不得她会戴口罩。
人群叽叽喳喳开始议论起来,拉架的满头大汗,可没人能把她们拉开。
一个拿了一瓶水的少年皱眉走过来,他拨开人群,一把拉起地上的段玲。
此刻段玲头发凌乱,颤抖着满脸泪痕。她慌张捂住自己的脸,对人群道:“不许看!不许看!”
姜穗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轻轻呢喃道:“驰厌……”竟然真的是驰厌!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灰色风衣,在三月还有些凄清的风中,他蹲下,冲着林雯雯伸出手,冷冷道:“口罩。”
林雯雯手往后缩了缩,驰厌直接抢了过来。
驰厌拿着口罩,递给段玲:“段玲小姐,抱歉。”
段玲颤抖着手戴上口罩,她一脚踹在驰厌身上,对他拳打脚踢:“你为什么不帮我教训她,你不是我父亲最忠实的狗吗?现在我命令你打这个小贱人!”
她尖利的指甲在驰厌脸上抓出了几条伤痕,围过来的人群越来越多,目光最后落在驰厌身上。
驰厌垂着眼睛,面无表情,仿佛段玲发泄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他灰色的风衣下,裤子被踹了好几个脚印,而他依然握着段玲让他去买的水。
有人看不过去,要去拉段玲,被身边的人拽住:“别多管闲事,那个男生是来陪段玲读书的。搁在古代都算是家奴,你没听见段玲的话吗,我们管得着么?”
兴许这一年,行为依旧快于思维,姜穗再也忍不住,从小花坛那边跑过来,
她如今身体平衡好了许多,勉强拦住段玲的手:“行了,你打他做什么!”
小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她仰着小脸,怒视着段玲。
一直没反应的驰厌微微抬起了眼睛,他沉默地看着身前的姜穗。
小姑娘依然矮矮的,不到十三岁,只是个半大少女。不到他胸前的高度,娇小而脆弱稚嫩。
她比起段玲都要矮一个头,然而这么多人,最后依然只有她敢出来说话。
姜穗张开手,像只炸毛的小猫,仰头看着段玲。
段玲不善的目光看姜穗一眼,倒是意外平静了一些。
她打量着面前的姜穗,小姑娘半边脸被纱布包着,另外半边脸肿乎乎的,可她不遮不掩,就顶着这样一张奇怪又凄惨的小脸却不自卑。
段玲此生最在意自己容貌,这也是为什么会和林雯雯打起来的原因。姜穗这张惨兮兮的小脸,让段玲心情反而好了很多。
然而段玲还是冷冷笑了一声:“驰厌,这就是你的办事态度吗?”
驰厌顿了顿,他抬手,轻轻推开了身前的姜穗。小姑娘茫然不解地看过来,驰厌说:“在学校,我听她的。”
姜穗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小声“哦”了一声。
段玲以为姜穗是过来拉架的小姑娘,所以也没在意。这未长开的丫头片子,倒是有一副娇滴滴的嗓音。
姜穗慢慢退到一边去,用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们。
段玲被姜穗打断,火气都不知道怎么发出来,她也不能再冲上去踹驰厌几脚,只回头对林雯雯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林雯雯被几个人扶着,目光挑衅嘲笑地看着她。落在段玲眼中,就是在笑刚刚她口罩被扯下来那一刻。
段玲原本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她狠狠瞪着林雯雯,仿佛要把那张脸皮扯下来。
驰厌皱着眉,顿了顿,把那瓶水递给她。段玲气得发抖,她挥开驰厌的手,瓶子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老远。段玲扬起手,一耳光扇在驰厌脸上:“废物!”
学生们何其见过这样的场面,全部惊呆了。
驰厌眸色依然浅淡,他微微别开头,没有看一旁的姜穗。
姜穗低下头。
去年下定决心不再和他们有交集,那时候她以为驰厌年少时的苦难已经结束。他将放手闯荡,光风霁月,或许经年再听见他的名字,这位令人敬重的先生会出现在财经杂志上。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她原本以为,等待驰厌的是光明的坦途。
可如今现实告诉她,半年多不见,他穿得好看体面了,却依旧被人将自尊践踏在脚下。
2000年的春天,依然没人爱他疼他。
上课铃声响起,看热闹的同学纷纷往教室里面跑。段玲拒绝回教室,往校门口方向跑了。
驰厌也跟了过去,走了几步,他回头:“姜穗。”
姜穗抬头。
驰厌冷冷说:“以后这种事,别再管了。”少年声音像是淬了冰,“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多少也该聪明点。”
她安安静静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驰厌知道,他心中还在烧着曾经那团火。如果她管了,可是又不会管一辈子,那又有什么用呢?就像同情路边的猫猫狗狗,偶尔喂顿饭,让它们少一顿毒打,可是不把它们抱回家,所做一切全部没有意义。
他真是恨透了这种会让人期盼又心脏疼痛的同情。
驰厌眸光冷冷的:“你记好,换做是我,无论你发生什么,我也不会管。”
姜穗愣了许久:“噢。”她想了想,软糯糯的声音小心解释道,“对不起,我脑子反应慢,反应过来就站在那里了。”
所以原本如果反应过来了,她就不过来了对吗!少年口腔里咬出一阵血腥气,他看也不再看她,找段玲去了。他为什么自取其辱,说了那样一番话!
姜穗握着自己手中的钢笔,久久无言。
她有些茫然不解,她按照驰厌的心意解释了,可是他似乎更生气了?
=
林雯雯和段玲打架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学校,
连低年级的初一学生,也普遍知道了这件事。陈淑珺从蒋娣那里听完八卦以后,眼睛闪闪给姜穗说:“那个段玲就是大老板的女儿欸,听说她出生有缺陷,长得非常奇怪。段玲以前辍学过,据说是怕别人说她长相,这次来我们学校读书,他爸爸还让一个男生陪着她读呢。”
姜穗点点头,用直尺比着画线。
如果那天还没看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了。驰厌就是那个陪段玲读书的人。
她记忆中驰厌从未接受采访,从不提起过去,因此姜穗不知道他成功那段路有多么坎坷艰辛,然而如今这条路,是他的选择之一。
陈淑珺问:“姜穗,学校不允许学生打架,你觉得她们会受到什么处罚啊?”
姜穗想了想:“谁的错谁就处罚重一些。”
陈淑珺说:“那可不一定。”林雯雯是学校的门面骄傲,而段玲有背景。学校不可能不处理这件事,毕竟阳光初中注重风评,可是处理,也不知道会偏向谁。
陈淑珺凑过来,小声说:“我听说是有人在跟林雯雯说段玲额头奇怪,段玲没教训那个说话的人,反而打了林雯雯,然后她们就打起来了。”她嘟囔道,“果然是见不得人家好看。”
姜穗愣了愣。
这样说的话,那么其实都是段玲的自尊心在作祟。
当然,班上流传着各种版本,还有人讨论:“那个跟着段玲来读书的男生,才是最尴尬的存在吧?”
“我知道他,他叫驰厌,是我们年纪第一名驰一铭的哥哥。”
“不会吧!”
“真的,不骗你们。以前他在二桥下修车,好多人都看……”
同学们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姜穗敲敲他们的桌子,大家都看向她。姜穗认真说:“段玲打人就是因为别人议论他们。”她把版本里的“她”改成了“他们”,然而这样的效果也出乎意料好。
“……”同学们尴尬对视一眼,纷纷闭了嘴巴,听说初三的段玲打人好恐怖哦。
下周一学校升旗仪式,关于打架一事的处理果然出来了。
教导主任念了处分,林雯雯“记小过”,段玲“记大过”处理。这个结果让许多人惊讶,毕竟段玲来头那么大,大家都以为学校会偏袒她。
然而淳朴的校风高高挂在了国旗台上,上书“厚德载物,公正育人”。
姜穗看着这几个字,明亮的桃花儿眼弯成月牙儿。
有的地方,它虽然不是什么贵族学校,可是品质的高贵无法比拟。这也是她爱自己过往、爱母校和青春的原因。
除了记过处分,学校还有罚打扫后山的处分。
林雯雯因为是“记小过”,于是打扫两周,段玲则需要打扫一个月。
处罚开始执行的时候,已经四月初了。
阳光小学后山变得暖洋洋,这里是以前的学生上自然课的地方。但是学校后来取消了自然课课程,倒慢慢成了一小块荒林。
学校领导人热爱环保,舍不得这片绿油油茂盛的山林,于是让犯错的学生扫扫落叶,捡捡以前丢弃的塑料袋。
山林设了围栏,里面没有危险的动物,对于学生来说很安全,因此这么多年受罚制度就流传了下来。
然而这个惩罚对于段玲有利,她有个会帮她干活的人。而林雯雯没有。
等林雯雯惩罚结束,段玲也坐舒舒服服坐上车等待时,只有驰厌还拿着学校的垃圾筐和垃圾钳夹塑料袋。
四月中旬,放学后,刮起了大风。
空气还带着几分春天的料峭,驰厌也没想到自己在山上会出事。
大风呼呼开始吹时,他皱了皱眉,立刻从后山下去。
他以为自己刻满伤痕的身体已经无畏风雨的侵蚀,然而他胃中突然绞痛。
纵然骨骼已成钢铁,可是曾经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让他的胃不堪重负。他有很严重的胃病。
在文雷手下还好,可是段玲因为受罚,迁怒在了他身上,她给的东西,是每天两碟芥末,看人看着他吃完。
风吹倒枝丫时,驰厌眼前发黑,从小路上滚了下去。
垃圾筐和铁钳也掉了。
他忍着痛,下意识护住了头。
横生的枝干撞击上他的胃部,他几乎痛到昏死过去。
风刮得更厉害了。
树叶扑簌簌落下,如果这不是万物复苏的春天,他会以为这是凄冷的秋。他从不畏冷,可是此刻冷得发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倘若不能自己想办法回去,那么没人会来找他。
段玲不会,她翻看穿搭杂志,甚至不会多问一句。在她眼中,他确实就只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弟弟驰一铭也不会,他知道驰厌如今在“工作”,也习惯了驰厌的强大。
驰厌靠在树干,喘息着闭上眼睛。
人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来时生不由己,偏偏离开也悄无声息。他没爸爸,没妈妈,襁褓里只有一张“厌”字。
他没力气了,他挣扎不过这个世界突然的残忍。
2000年春天,他什么也没想,脑海中一片空白,因为他知道,没人会来找他的。
=
姜穗做完值日,关上门锁好窗户。
她踱步走到校门口,有些忧心狂风大作的天气,走到校门口时,她恰好看见了段玲那辆小轿车。
黑色小轿车半开着窗透气,姜穗远远看了眼,车上坐了一个中年司机,后座坐着戴口罩的段玲。
段玲恼怒地说:“老张,开车!”
老张犹豫地说:“可是驰厌还没回来。”
段玲声音尖锐:“难不成我该等他吗?他算什么东西!他长了腿就可以自己走回来。”
老张叹了口气,驰厌平时帮他做了不少事,他还是决定帮他说话:“家里离这里很远,如果下雨,他不好打车回来的。”
段玲说:“现在这种情况都是他害的,立刻开车,不然我告诉我爸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老张朝学校看了一眼,无奈地发动了车子。
姜穗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后皱紧了眉头。他们竟然不管驰厌回家了。
风刮得这样大,从后山下来虽然有一点距离,可是早该下来了。
驰厌不是那种死板将工作做完的人,他知道天气不好,就应该会下后山的。
可是她这个动作慢吞吞的人都把卫生做完了,他还是没有下来。记忆中的驰厌非常守时,他曾经说三天后的下午三点给她说肝源消息,早早就等在那里了。
他不该没有从后山下来。
这样沉稳又守时的人,不会明知段玲脾气差还让她等。
巡查老师检查完教室都已经离开,驰一铭应该也早就回家了。
姜穗怕驰厌是遇到什么事,连忙转头就往学校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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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的路并不崎岖,姜穗踩着松软的泥土走上去时,竟然也一次没摔。
她拉紧书包袋子,越容易摔跤的人反而走得越小心。
直到她看见被风刮到在一棵松树旁的垃圾筐。
姜穗睁大眼睛,驰厌一定出事了。
她四处看了看,没有看见他的人影。姜穗沿着小路边走边喊:“驰厌!”
没人应她,但是她看见了脚边的垃圾钳。
姜穗这次再看,就看见了他的身影。
那时候树叶被吹得飘飘洒洒,少年蜷缩在树旁,手死死按着胃,颤抖着快没了意识。
全世界都说他很强大,年少时不畏屈辱,卧薪尝胆。连姜穗也这样以为,可是当她跌跌撞撞扶着树干下到他的身边,触碰到他冰冷的体温,她才意识到,这样顽强的人,他也会受伤,也可能死亡。
她看过那么多次他无声的抵抗和挣扎,可这次,他太痛太孤单了。
他似乎已经放弃了。
“驰厌,驰厌。”她轻轻擦了擦他脸颊上的泥土,忍住那一瞬的泪意,“没事了,我带你去医院。”
姜穗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盖在发抖的驰厌身上,把他裹得紧紧的。
“没事了。”她温柔摸摸他头发,“你坚强一点,你以后是很厉害最伟大的人,一定要活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我马上就回来了。”
姜穗知道自己搬不动他,她书包也不要了,扔在原地就往学校跑。
学校的门卫一定还在。
等她离开,他依然闭着眼,抚上自己心脏。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在十六岁的四月,他最绝望、臣服于命运的时候。命运恩赐了他一个小女神。
从此不管漂泊多少年,不管在何方,她永远是年少最温柔最明亮的那轮小月亮,居于他心上。
风不再凉。
这一年姜穗还没有彻底学会掌控平衡,也是第一次用这具身体努力奔跑。她摔倒了又爬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跑下后山,穿过操场,跑过绿荫,到达门卫室,她摔了8次。
可她只用了十五分钟。
作者有话要说:厌【冷漠脸】:别管我,我也不会管你的
穗穗:对不起哦,我脑子反应慢,反应过来就站在那里了。
厌:……
第19章 生气
傍晚, 姜穗在医院走廊打公共电话。
她迟迟没回家,怕姜水生担心。
“……嗯嗯, 是的爸爸,我很好……对, 同学胃病发作了, 我送他来了医院……好, 我很快就回家了, 你别担心……我知道要坐15路公交车回来。”
姜穗挂了电话,松了口气, 她再回到病房时, 驰厌依然没有醒来。
少年唇色苍白,静脉插了针管在输液。
门卫叔叔把他送到医院后已经走了, 医生这时候走进来:“小姑娘, 你是他妹妹吗?”
姜穗摇摇头:“是同学。”
医生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小少女全身脏兮兮的,许是摔多了, 裤子半边都沾着泥。她背着的书包全是泥巴, 脸上的纱布也弄脏了。
“阿姨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 但是你这个同学胃病太严重了,刚刚我们给他做了检查,他胃出血了。他本来就患有胃病,这几天还一直吃刺激性食物,如果你们再晚一点送过来,那后果不堪设想。他才多大就这么严重, 家里难道都没有照顾他吗?你有没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
姜穗愣了愣,许久才道:“是他在养家,他只有个弟弟。”
医生面露不忍,沉沉叹息一声:“我明白了,小妹妹你先回家吧,不然你的家人也会担心,放心,这里的护士姐姐会好好照顾他。”
姜穗点点头,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驰厌。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病得这样重,却没有人能照顾他。包括她自己,也没办法陪伴着他。
姜穗记得,他让自己不要管他,无论什么时候,都离他远一点。她心里有些难过,最后还是走过去,小声说:“你快点好起来啊。”
姜穗摸摸身上,还有三块钱的零钱,她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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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厌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中午了,阳光倾泻在病房里,心软的小护士拉开窗帘:“咦,你醒了,怎么样,还痛不痛?”
胃里拉扯着痛,然而驰厌摇了摇头。
“我睡了多久?”
“昨晚上你们学校门卫把你送过来的,现在中午十二点了。”
驰厌皱着眉,拔掉手背的针管就要下床。
“诶诶诶,你做什么!现在不能走,还得观察两天。针管能随便拔么!你手都流血了。”护士厉声道,“快躺回去。”
驰厌问:“我看病花了多少钱?我去交钱。”
“急什么。”护士被气笑了,“还要不要这条命了,有什么事能比你命还重要,先躺着吧,我给你找点吃的。送你来的小……门卫还给你留了粥,先吃点吧。”
驰厌静静看着她:“门卫?”
护士想起小姑娘的恳求,别过脸去:“是啊,先喝粥吧。”
驰厌安静了下来,半晌,他默默躺了回去。护士端了一碗熬成流质碎碎粥进来,驰厌沙哑着嗓音:“我自己来。”
护士递给他,心想真是倔。
他垂着眼睛,把一碗粥喝完了。
许久,他突然问:“她摔伤了吗?”
“什么?”
驰厌没再说话。
他把那碗粥一滴不剩喝完,最后还是交钱出院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躺在这里像个废人一样纯粹是浪费时间。
今天是周三,本来该是上学的日子。
平时早上七点半,他就会张叔一起等着段玲下楼去上学,然而今天中午,他一个人回了段家宅子。
段天海是何等人物,以前一分钟都不会迟到的驰厌中午才过来,他就把前因后果摸清楚了。
“身体怎么样了?”
驰厌说:“对不起,今天我迟到了。”
他只字不提这件事是因为段玲的冷漠和刻毒,段天海对他又满意了几分。虽然他知道这件事是女儿的错,可是天下有哪个父亲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孩子的不好。
驰厌这样会做人,段天海也不会亏待了他。
他意思性道歉:“玲玲年龄还小,不太懂事,你多担待。”
驰厌弯腰,平静说:“是我没照顾好段玲小姐,以后我在学校会注意。”
段天海满意地点点头:“这几天你先休息吧,缓几天再去上学,工资照发。杨婶!把厨房张迪他们送的燕窝拿过来。”
杨婶拿了一个礼盒递给驰厌。
驰厌道了谢就离开了。
他打车回了李子巷,脸色依然苍白。巷子里几条野狗冲他狂吠,他扯了扯嘴角,把礼盒里的燕窝扔给了野狗。
野狗竖起尾巴嗅嗅,没趣地离开了。
驰厌知道,段天海给他燕窝,本质上,和他将它们随意扔给野狗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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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穗以为,驰厌病得那样重,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学校了。
可是这个四月还没有过去,某个周一,她又看见了放学时驰厌帮段玲拎着书包。同行的陈淑珺正要笑,姜穗拉拉她袖子:“每个人都不容易。”
陈淑珺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没有笑了。
少年手中的书包是浅粉色,上面有很大一个Kitty猫,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驰厌长得很高,在人群中尤为瞩目,高大的少年拎着这样的包,许多人捂着嘴巴偷偷笑。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初三(1)班的段玲来读书带了个帮忙开车门和拿书包的“狗腿子”,这样特殊的存在,使大家纷纷在背后议论他。
然而驰厌面色毫无变化,他沉默到几乎冷淡地拎着那个少女的包,仿佛没有听到过任何闲话。
这种屈辱的称呼,驰厌没反应,驰一铭却没法不在意。
驰一铭从二楼下来的时候,他同学调笑着说:“驰一铭,快看你哥,又在帮段玲拿书包了。”
语调里的轻慢和讽刺,驰一铭听得清清楚楚,他几乎克制不住眼里的阴戾,狠狠推了那个同学一把。
男同学踉跄几步,也来了火气:“你做什么?!”
驰一铭反应过来,低声道歉:“对不起。”
男同学挠挠头:“算了算了,也是我不对,不该说你哥哥。”
驰一铭勉强笑笑。
因为这件事,驰一铭没少被笑话。他是初一(1)班的班长,也是年级第一名,这样优秀的存在,哥哥却被人家称作帮女孩子拎书包的“狗腿子”,不知道多少人用这件事来笑驰一铭。
但驰一铭其实不在意。
他知道驰厌的付出,要论起屈辱,谁又有驰厌这几年过得屈辱呢?
哥哥都不在意,他更加不能在意。他不会觉得驰厌丢脸,没人比他更知道这个哥哥有多强大,他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什么都给驰厌承担了。
如今这种流言蜚语,反而让他心里好受了些。
至少有一样,他不是让驰厌一个人在承担。好好读书的念头,在他心中更加坚定。
他只恨段玲这贱人,百般让他哥出丑。
=
这时候已经四月中旬,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学校初三的学子就要中考了。
考试前有一次模拟考,初三要征用初一初二的教室。
姜穗和陈淑珺用胶水在桌子上涂考号。
陈淑珺说:“姜穗你小心一点啊,你那边桌子钉子突出来,还有木刺,老是划伤手。”
姜穗点点头,笑着应她:“好,谢谢你。”她避开那颗突出的钉子,把考号粘了上去。
她掌心下的那张考号,写了“驰厌”两个字。
她知道驰厌连初二都没有念就去修车了,他来考初三的试,可能特别不适应。
反正驰厌也不知道这张桌子主人是谁,于是她拿起自动铅笔,在桌子右下角,浅浅写了一个“同学加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姜穗撑着下巴,也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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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厌做完卷子的时候,还有三十分钟。
他垂眸看着卷子,又把一小半答案涂黑了。这章桌子最下面的钉子划了一下他的手臂,他看了眼,自己手臂倒是没事。
然而他知道这是谁的桌子。
他手指抚上那个笨拙可爱的“同学加油”,嘴角微微抽了抽。
等到老师收了考卷,把门关上,驰厌又折返回来。
他手中拿了几个工具,把弯掉的钉子扳正,钉进去桌子里面,直到不再突出来,然后又细细磨桌子上的小木刺。
木刺被他磨去,半旧的桌子变得光滑起来。
初三考试考了两天半,第三天低年级同学回来读书的时候,陈淑珺惊讶地发现她们桌子上的小木刺不见了。
“姜穗,学校修了桌子呀?”
姜穗摇摇头,也有些茫然。然而学校确实有时候会课桌报修,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们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学校后面有一家敬老院,据说是R市历史年份最古老的敬老院。里面住了好些年迈的老师。
五月份时刚好是春末夏初,天气正好,学校说同学们可以组织着去“慰问老教师”。
出于对学生的安全考虑,从这一年学校就不再组织大型集体活动了,万一出事学校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班长拿着一张统计表,统计要去参加“慰问老教师”活动的学生。
姜穗本来也纠结去不去,她这个小短腿,可别人家没慰问好,反而把自己给搭上了。
陈淑珺见她犹豫,抱着她手臂:“去吧去吧!反正星期天呢,我们就当去玩,而且老教师们很有气质,我们去和他们说说话吧!”
姜穗笑着点点头,最后还是同意了。
他们出发,才发现人不太多,零零散散一看,总共就二十来人。姜穗手里拎着自己零花钱买的香蕉和苹果,跟在班长陈楚后面,大多孩子也就十二三岁,说说笑笑往敬老院走。
春光正好,路边开满了野花儿,少年少女们哼着歌,一派朝气。
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过来,路过他们,溅起一大片灰尘。
学生们捂住口鼻,等着灰尘过去。
有人小声嘟囔:“在这种路开车的人太讨厌了,我们现在满身灰……”
大家都赞同,有人说:“好像是初三那个段玲的车。”
果然没一会儿,学生们到达敬老院,正好看见驰厌给段玲开车门。
有人讥嘲道:“还真是封建大小姐和她家忠奴才。”
夏风一吹,驰厌抬头看过来。
姜穗目光温暖,很开心他身体好了。
他的目光在姜穗身上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把段玲拉了下来。
讥讽归讥讽,可是小少年少女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段玲穿着洋气的红色小皮鞋,白色长袜,还有一身宫廷蓬蓬裙。
放在后世有几分“洛丽塔”的感觉,可惜一切都被她突出的额头毁了。
这身搭配精致却怪异,学生们目光炯炯有神。
连陈楚也说:“好烦,早知道段玲要来,我们就不来了。”
张叔和驰厌从后备箱里拿下大包小包的礼物,同学们看得瞠目结舌。段玲就像是来走秀的,下巴微抬站在一旁。学生们拿着礼物,被她衬托得寒酸无比,反倒有些无措。
老教师们闻声走出来,看见孩子们笑开了花。
他们和蔼地道:“小同学们快来,快进来坐。喝不喝水?吃饼干吗?”
姜穗松了口气,她真怕今天变成围观段玲表演。
她放下自己的苹果和香蕉,一位七十岁的女性退休教师和蔼地说:“谢谢你,小同学。”
姜穗摇头笑笑:“老师,苹果咬不动的话,您可以用勺子刮成苹果泥。”
“知道了。”老人怜惜地看着她受伤的脸颊,冲她温和笑笑,“老师看得出来,你们这帮孩子很可爱。脸颊是怎么回事?”
“小时候生了病,走路走不稳。”
老人慈祥地说:“等你好了,一定是最漂亮的姑娘。”
姜穗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窝窝儿。
老人摸摸她的头:“我可不哄你,我这辈子见的人多了,你五官很美丽。”像春天最灿烂的桃花儿一样。
下午阳光正好,陈楚则组织班上的同学一起打扫卫生。她知道使唤不动初二初三的学姐,于是只能让初一的小姑娘们一起扫地。
两只小奶猫摇摇晃晃走进来,最后蹲在了姜穗脚边,亲昵地蹭蹭她。
姜穗挠挠它们下巴,它们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陈淑珺说:“哇,好可爱。”
原本坐在一边的段玲看得眼馋,对驰厌说:“你去要一只过来。”
驰厌皱眉。
段玲见他久久不动,发火道:“我说什么你没听见吗?我要那只白色的!”
驰厌抿唇,最后走到了姜穗身边,那小猫独独亲近姜穗,在姜穗身边恨不得翻过肚皮求她摸摸。
驰厌在她面前蹲下,小奶猫被他身影笼罩上一层阴影,“喵”了一声,恨不得往姜穗身上爬。
驰厌伸手捉住那只白色猫咪后颈。
姜穗下意识抱住了它。
两人四目相对,驰厌漆黑的眸看着她。
姜穗和陈淑珺听见了段玲的话,陈淑珺也紧张地说:“姜穗,不要给他们。”
猫咪舔舔姜穗的手指,姜穗小声说:“我不想给你。”她看过段玲和林雯雯打架的样子,怕段玲摔死这只幼猫。
驰厌看着她明媚上翘的桃花儿眼,起身回去了。
段玲懵了:“你做什么?为什么不抢过来!”
上次她和林雯雯打架,林雯雯不肯还口罩,是驰厌强硬冷漠的抢了回来。此刻不过一只没有主人的猫而已,人家说不想给,他就这样算了吗?
驰厌抿抿唇:“回去我给你买一只。”
“不行,我就要她手上那只!你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待在我段家做什么!”
驰厌眸色有片刻的冷,他什么也没说,转头找姜穗去了。
他冲姜穗伸出手:“把它给我。”
他说这话时,语调微凉,眸中却不看她,越过小少女身后,看着院子里那几棵葡萄树。
姜穗自然知道他的为难,眼前的人仿佛和几年后冷清的驰厌重合起来。
她问:“段玲不会伤害它是不是?”
驰厌顿了顿:“嗯。”
陈淑珺拉拉姜穗衣袖,姜穗犹豫了下,还是把小猫放进他怀里。驰厌低头看怀里的猫,它炸起毛,可是依然是小小的一团,身上似乎还带着小少女的温度。
他抱着猫,把它交给了段玲。
陈淑珺快气哭了:“姜穗姜穗姜穗!”
姜穗好笑地捏捏她脸颊:“好啦,不生气。如果他食言了,我也会生气的。”
陈淑珺愤愤地抱起脚下灰色的小猫,拉着姜穗一起找老教师说话去了。
然而在姜穗洗了手,准备和老教师们一起包饺子的时候,石桌旁传来一声尖叫声。
“啊!死猫,它抓我!”
姜穗抬头,就看见段玲将猫扔了出去。小猫脑袋撞在石凳上,身体微微抽搐。
同学们噤若寒蝉。
连老教师们也纷纷皱眉。
那只小猫落在驰厌脚边,它片刻前待在姜穗怀里还那么软。
驰厌僵住了身子。
她问他段玲是不是不会伤害它,他当时说了什么。
他几乎立刻回过头看姜穗。
小少女低下头,捏着手上的面粉,不看他了。
陈淑珺拉拉姜穗衣袖:“姜穗,你生气了吗?”
姜穗点点头,小声说:“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穗穗:我生气了,你这个骗子,混蛋,我信任你才给你,可你和段玲是一伙儿的!
厌(艰涩道):我……
穗穗:不许和我说话!我真的生气了= =
我们家穗穗生气也可爱!
第20章 不坏
石椅旁的小白猫着实可怜, 陈淑珺面露不忍,想过去把它抱回来。
姜穗拉住了她, 陈淑珺面露不解,但基于对姜穗的信任, 没有过去抱小猫。
同学们和老师谴责怪异的目光像针扎一样, 这时候段玲也反应了过来, 面色难看地往外走了。她的手还被猫抓过,得赶紧回去处理伤口。
她一走,驰厌自然也得跟着走。
等他们离开了敬老院的大门,姜穗才对陈淑珺道:“我们去看看小猫。”
陈淑珺连忙点头, 一群女孩子围了过去。
小猫情况不太好,叫也不会叫了, 有气无力。
有个老教师说:“你们别动它, 老方年轻时候是兽医, 让他给看看。”
拄着拐杖的老爷子过来看了看:“能不能救活看它的命。”
女孩子们都有些焦急难过。
老爷子说:“天色晚了,娃娃们快回去吧,不然你们家人要担心。小猫我们会照顾。”
同学们应了,又结伴回家, 大多都在讨论段玲砸猫的那一幕。
“我现在也信了段玲和林雯雯学姐打架的事,她真的好恶毒。”
“小猫明明不是她的, 我看见她抱了过去掐它尾巴, 小猫才咬她的。”
“她不会心理变态了吧……”
陈淑珺问:“姜穗,刚刚你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小猫啊。”
姜穗说:“段玲还在那里,她性格很强势, 如果你过去,她会重新把猫抢回去,小猫可能真的就活不成了。”
而且伤得重的时候,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不能轻易搬动。
陈淑珺听了,一阵后怕。她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越自卑的人越害怕失去,生怕自己不如别人。如果当时过去了,段玲带走它也不会让陈淑珺碰的。
“那你真的生驰厌的气了吗?”
姜穗迈着小短腿跟在同学身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陈淑珺糊涂了:“到底生没生气啊?”
姜穗慢吞吞说:“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生气,反应过来又不生气了。”
陈淑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姜穗,你好可爱。”
姜穗叹了口气,她说的实话,陈淑珺却当她在讲笑话。她下意识是生气的,所以控制不住这具身体的本能说他是骗子。然而现在她明白,是她在期待驰厌给她友好的态度。
她给驰厌送水,用零花钱给他买手套,把小斑鸠养得白白胖胖,还送他去医院……
人付出得越多,下意识就想要索取回报,姜穗不是什么圣母,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当时有些委屈,可是随后明白过来,她做这一切,驰厌并不知道,她也并不想他知道,所以驰厌为了讨好段玲欺骗她,也是对他而言利益最大的事情。
但愿他永远这样,心冷、身躯似铁,去拥抱他的锦绣富贵。
只要他还是那个令她敬佩过的驰厌先生,他也应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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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家宅子。
段玲打了针以后心情不怎么好,蒙头睡觉了。
老张搓搓手:“驰厌啊,要不我们去把段玲小姐扔的那只猫捡回来养着?”
驰厌摇了摇头,少年神色淡淡,谁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其实老张也不是多爱猫的人,他只是觉得今天那一摔着实有些狠辣了,那猫估计都没断奶,段玲非要抢过来,抢过来又不好好对待,这种态度看得人挺心寒的。
驰厌平静地说:“没时间养,小姐发现会生气。”
老张抬头瞧了眼驰厌,觉得他有些凉薄。
驰厌没再说什么,骑着车回家了。
当天晚上,段玲睡得迷迷糊糊,被猫凄惨的叫声惊醒。她狐疑地听了听,猫叫声又不见了。她好不容易压下狂乱的心跳睡着,结果微弱可怖的叫声又在她的周围响起,段玲被吓得尖叫,反复几次,她觉也不敢睡了。
星期一驰厌去接段玲。
她口罩都没戴,赤着脚冲段天海在尖叫:“我都说了不是幻觉,真的有猫叫声,我一整晚没睡着!爸爸你竟然不相信我!”
段天海知道女儿是个什么脾气,虽然翻遍了宅子也找不到猫,他仍然连忙道:“爸爸信你,今天在家休息吧,就不去读书了。我让琴姐陪着你。”
驰厌低眉站在一旁。
等段天海走了,段玲才捂住脸,她眼睛里带着泪花:“我也不想的,我没想把它摔在石凳上……”她想起什么似的,“张叔,驰厌,你们相信我吗?”
张叔低下头,刚要支支吾吾说相信。驰厌上前,平静地道:“我们当然相信你,段玲小姐,你不是故意的。”
段玲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她手忙脚乱套上口罩,抱着膝盖一言不发。
段玲今天不用去上课,驰厌自然也不能上课。
张叔走出宅子,小声说:“她总是这样,每次犯了错就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这次得了教训活该,看她以后还敢不敢!”
驰厌:“谨言慎行。”
张叔反应过来,连忙闭了嘴巴。
等张叔走了,驰厌绕到花园后面,打扫卫生的郑阿姨惊慌地看了眼他。
驰厌点点头说:“谢谢。”
郑阿姨脸色苍白:“我只帮你这一次,小姐要是知道我在她柜子里放了录音机,我就完蛋了。”
驰厌平静地说:“她不会发现。”
郑阿姨:“那我之前偷偷拿宅子里项链的事……”
驰厌道:“我不会说出去,你现在也有了我的把柄不是么。”
郑阿姨这才松了口气,在段家做事是肥差,她总能避开监控捞点油水,她可不希望被开除。
驰厌离开段家,徒步去敬老院,远远看了眼那只猫。小猫似乎好了很多,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
几个老人见他来,轻轻哼了一声,丝毫没有掩饰对他的厌恶。
驰厌鞠了个躬,走了。
那天夸姜穗好看的老太太姓崔,她好笑道:“你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跟个小少年计较什么劲,也不是他的错。”
老兽医用力敲了敲拐杖:“看他那样子,有半点骨气和自己的想法吗?”
崔老太太说:“就你有骨气!骨气是不知饥冷的人多余出来的,这种东西不能吃又不能暖的,他要来做什么?你以为他这种本来该骄傲要强的年纪,要是没个难处,乐意被人驱使啊!”
老兽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驰厌走到长青路19号时,中午放学已经有一会儿了。
他在街道对面站了一会儿,迈步朝对面过去。
五月,“朝露舞蹈班”几个大字在阳光下微微闪耀,行道树被夏风吹着,翠绿的叶片微微摆动。
他抬眼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镜子前的小姑娘。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打趣她:“穗穗,你这样不对,腿要再抬高一点点。”
“还是不对……哈哈哈穗穗,你站稳站稳。”
小少女在压腿,舞蹈鞋搭在杆上,纤细的腿笔直,粉色的鞋尖儿也绷紧了。
然而她身体东倒西歪,晃来晃去,几个姑娘笑得直拍大腿。
姜穗脸憋得通红,说:“别笑了,我要倒了。”
女孩子们帮她把柔软的腿拿下来。
最大的女孩子陈玉约莫十五六岁,她嗔怪地说:“老师说不许你们帮她了,她现在走路还摔,就是你们几个惯的,都快两年了,今天必须学会控制平衡。”
大家顿时不敢嘻嘻哈哈了。
陈玉指了指小梯子:“穗穗,爬上去,然后从一截截的平衡木下来。用大脑支配思维,一定要跟上肢体的节奏。”她又虎着脸对其他女孩子说,“谁也不许帮她,都去楼上练习!”
女孩子们怜悯地摸摸姜穗头,纷纷上楼去了。
姜穗手脚并用从梯子爬上去。
陈玉撤去宽梯子,指了指一旁三指宽的“间隔平衡木”,她说:“从那里下来。”
姜穗小脸都快绿了。
她脚下离地面约莫两米高,三指平衡木细细的,陈玉把防摔的厚垫子撤掉,当真是逼着她在今天掌握好平衡了。
这种难度并不高,对于楼上其他学跳舞的女孩子来说,几步就轻盈下来了,但是对姜穗来说难度很大。而且陈玉年纪太小,是个火爆性子,思虑不周全,这样撤去垫子很容易出事。陈玉也是看得焦急,恨不得下一刻姜穗就和其他女孩子一样,轻盈得像只小蝴蝶。
“可我……”
陈玉一溜烟跑上了楼,留下姜穗在原地,小心翼翼观望平衡木。
不行,她知道,肯定会摔的。有防摔垫子还好,掉下去也不痛,可是现在陈玉揠苗助长,让她进退两难。
然而如果不下去,她下午就没法去上课了。
姜穗小巧的鞋尖探出去,又缩了回来。
“陈玉姐!”
楼上毫无反应,隐隐能听见音乐声。
驰厌本来没打算进来,可她们简直在胡闹。他走进来,冲她伸出双臂。
姜穗坐在台子上,愣愣看着驰厌。
她穿着舞蹈鞋,脚还在台子外面。
少年眉目清冷,皱眉看着她。
姜穗摇摇头:“不用了。”她无法理解驰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让她有些警惕,她严肃地说,“段玲还要那只猫吗?可是小猫没在我这里,它……已经死了。”
驰厌嘴角抽了抽,无声与她对望。
“真的。”姜穗强调说,“它死了。”
即便驰厌要讨好段玲,他就不能换个法子么!
小姑娘桃花儿眼明亮有神,然而往昔她见了他总是带着笑,这次是一脸严肃地胡说八道。
他冷着脸走上前去,姜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些惊慌,她双腿乱蹬想要把垂在外面的小腿缩回去。
右脚粉色的鞋,不小心踹上了驰厌的脸。她不到十三岁,脚也短,小小巧巧的,在他脸上踩了个印子。
少年摸摸脸颊,抿唇看她。
姜穗也呆了,她还没干过踩人脸颊的事,一时又慌又囧,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握住她小腿,少女小腿纤细,然而掌下触着软绵绵的。他往外一拉,姜穗吓得叫出声:“陈玉姐姐!救命!”
小少女从台子上跌下去,掉进少年怀里。
他抱孩子一样,护着住她腰肢和脊背,把她从台上抱了下来。
姜穗紧张死了,她揪住他头发,痛得驰厌皱了皱眉。
他没把她手掰开,蹲下把她放地上。
小姑娘反应果然很慢,许久才触电一样松开他短短的黑发。
然后她软绵绵的耳朵尖儿都红了。
驰厌看着她,说:“我还没那么坏,我也不是她家的狗。”
他说完,也不看她是什么反应,对着她们的舞蹈镜子擦了擦脸上小巧的鞋印,这才大步往外走了。
陈玉从楼上下来:“你刚刚是在喊我们吗?”她看着姜穗完好地站在地面上发呆,惊喜道:“穗穗!你真棒,你下来啦!快看吧,我就说让你们谁也别宠坏了她,我的方法最有用!”
女孩们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姜穗:“……”
第21章 小妖精
陈玉说姜穗好了, 就跟个笑话似的,姜穗憋红了脸,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姜穗的手在裙子上擦擦,仿佛它至今还留着少年头发硬邦邦扎手的触感。还有他那句冷而淡的“我不是她家的狗”, 让她略微惊惶。
该丢的人丢完了,她还是得回学校上课。
初一的学习进度并不赶, 作业也不多。姜穗去学校, 恰好上次的月考成绩也下来了, 他们班总共52个人, 姜穗在班上排21名, 一个不温不火的中等成绩。其实并不是姜穗不会做, 相反,她大多数都会做, 只不过对于她而言时间不够, 试卷小部分还是空白。
姜水生对她的成绩毫无要求,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儿平安健康,所以姜穗对成绩也不看重。
倒是小同桌陈淑珺, 看到成绩以后就趴在了桌子上, 十分难过的模样。
姜穗安慰她:“没关系,付出的努力都不会白费, 有一天它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报你。”
陈淑珺振作了一些,然而她磨了磨牙:“姜穗,你知道我们的年级第一名是谁吗?”
姜穗说:“驰一铭?”
陈淑珺闷闷不乐,看了姜穗一眼:“你看, 随便让人猜大家都会猜是他,真是让人生气。他什么时候能不考第一啊?”
后排的蒋娣好奇地问:“陈淑珺,你怎么那么讨厌他的样子,他做了什么吗?”
陈淑珺脸蛋红成了番茄。
姜穗自然知道那段过往,她眼睛里流出了些许笑意,替陈淑珺解围:“她随口说说的,我们以前都是小学同学。”
蒋娣“哦”了一声,接受了这个说法。
陈淑珺羞恼地低下了头,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初一的成绩发了不久后,初二月考和初三模拟考的成绩也下来了。
初三(1)班,驰厌看了眼自己的卷子。
语数外满分都是120分,他语文80,数学58,英语56。其余成绩也都差不多,有些微糟糕。
他的卷子上,所有没被涂黑的地方后面全是勾。而另一半,全部被涂黑了。
他盖住卷子,没太在意。
段玲看了班上成绩,她成绩不怎样,是35名,一看驰厌在班上48名,她露了一个满意又讥讽的笑意,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唯一让人比较生气的是林雯雯的成绩,林雯雯在班上第二名。
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约莫就是林雯雯了。
段玲咬了咬牙,有些不甘。然而转瞬她又想,成绩对她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段天海总不会让她没有好学校念。
驰厌也这样想,只有段玲有书读,愿意读书,他就能读书。
段家阅览室的书,因为对他开放了权限,他有空都会去看看。里面什么杂书都有,但是因为段天海是生意人,所以里面大多数是生意经。
阅览室里的书,驰厌通常只看地理、人文、科学、生意类实用的书籍。
如果周末有空,他也会看看法律和心理学。
六月份中考完,段天海抽空见了一下驰厌。
段天海审视地看他一眼:“我听说,你的成绩不怎么样。”
驰厌淡声说:“可能是耽误了两年,跟不上进度。”
段天海面色放松宽和了些,嘱托道:“嗯,你也要努力,给小玲做一个好榜样。”
“我知道了,段总。”然而驰厌心中微哂,段天海可不是文雷这样讲义气又无私的糙汉子,段天海心胸狭隘,寄希望手下有人才可用,又怕他们成长速度太过惊人。
七月初中考成绩下来,段玲果然考得很一般。段天海问段玲:“之前你不太满意驰厌,马上就要读高中了,要不爸爸给你换个陪读?”
段玲迟疑了一下:“算了,就驰厌吧。”
段天海诧异道:“为什么?”
“他很好用。”段玲道,“很听话,做事快,成绩不太好。爸爸,你知道的,我可不想陪读比我成绩好。”
段天海哈哈大笑,算是同意了让驰厌继续上高中。
段天海怕段玲受欺负,给她挑了在R市口碑还不错的国立高中,叫做九中。
过了这个暑假,驰厌就可以去九中念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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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一铭看看驰厌的中考成绩:“哥,这就是你说的考得还不错?”这么点分,他怀疑他哥是闭着眼睛做的。
驰厌看了眼成绩:“这个成绩,才能上高中。”
驰一铭有些费解:“是不是段家对你不好?”
驰厌扯了扯嘴角:“没有的事。”然而其实他更想说,这个世界,有谁是该对他好的么?
然而能念高中,就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这也算驰厌第一个“暑假”,中考完以后没有暑假作业,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空闲的日子。
李子巷里的时光悠长,一只狸花猫跃上青瓦,偏头看驰厌。
驰厌打开存折,从三月到七月,他去段家工作攒了四个月的工资,加上之前的一万多块钱,现在总共有三万多块钱。
少年眸色漆黑,这积蓄对于两个半大少年来说很不错了,然而他知道这样远远不够。
段天海是商人,暑假自然不会给驰厌发工资。
驰厌想找点事情做,他书看得不少,然而真正实践过的,只有修车。这并不是什么体面又厉害的技能,然而也不是毫无用处。
驰厌联系了一下戴有为。
戴有为很惊讶:“你要回来修车啊?”
“不是修车,是改装。”
戴有为嘟囔道:“我以为你去了段家工作就不会回来干这脏活累活了呢。”
“暑假做一做。”
戴有为说:“可是谁敢把车给个毛头小子改装啊!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驰厌说:“我不要钱。”
“???”戴有为无法理解,半晌道,“好吧,我可以帮你问问,但是说好了啊,出事了不能找我。”
“嗯,不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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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闷热,夏风带着空气的闷,将蝉鸣声拉得老长老长。
姜水生用卷尺给姜穗量了下身高,快十三岁的姜穗长了两公分,现在有157cm了,姜水生乐呵呵地笑:“穗穗又长高了,多吃点饭,以后比爸爸还高。”
姜穗也弯着眼睛笑。
这个夏天太热了,她脸上的纱布反复感染,特别在后山那次,加重了伤势,到了七月份,姜水生怕伤口不透气,才带她去把纱布也除了。
医生小心揭开纱布,姜穗十分配合,乖巧地侧过半边脸。
大家看着她半边脸,久久没说话。
少女睫毛长长的,并不是很翘,但是浓密又轻易,脸颊小巧却并不消瘦,微微有点儿肉,桃花儿眼明亮又大,眼尾坠着浅浅粉晕。奶白色的肌肤上,有浅浅一个痕迹。
稚嫩的半个侧脸,像是笑意盈盈的乖巧天使。
医生快被她给萌化了:“哎哟,你这闺女长得真好。看得我都想生二胎了。”
姜穗回过头,眨了眨眼。
她另外半边脸青紫也消退了,其实如果上次不在后山摔那么严重,她的伤早该好了。
医生摸摸她微卷的细软头发:“你伤恢复得很好,估计要不了两周,痂就脱落了。回去养养伤口,暂时也别去练平衡操了,天热,中暑也不好。捂一个暑假,你会漂亮得不行。”
姜水生也呆了许久,他挠挠头,笑得憨厚又喜悦,他和妻子都不是很好看,怎么穗穗就长得这么漂亮精致呢。
姜穗给医生道了谢,姜水生很听“医嘱”,让姜穗暂时不要出门练平衡操了。她可以在家帮他处理一下半夏的泥,或者把初中的暑假作业做完。
如今不和驰一铭住一个院子,姜穗自然乐得快点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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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儿的夏天阳光明媚,八月份的时候,孙小威领着一群大院儿男孩子在院子里踢足球。
所有小少年中,他穿得最好,牛仔裤还是他姥爷特地从帝都带回来的款式,整个儿一个小富二代。他今年十四岁,在私立初中念书,并不和驰一铭姜穗他们一个学校。
他的足球越过开得灿烂的几个桔梗花,“咔”的一声,砸碎了一闪窗户。
玻璃碎片七零八落,有人幸灾乐祸地笑:“孙小威,你把姜叔叔家的玻璃砸碎了,看你怎么办!”
孙小威有什么好怕的,他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没事,姜叔叔脾气好,说一声就没事了。我赔钱呗。”
他阔气得紧,2000年少年们兜里有个五块钱就算不错,他一掏掏出一张一百,一张五十。
其他人羡慕地看着他,有个当官儿的老子和有钱的爷爷真是好。
如果是他们,打碎了邻居家的窗户,早就慌死了,而孙小威丝毫没有闯祸的自觉。
他站上那一小片稚弱的桔梗花圃,吊儿郎当提高声音道:“姜叔叔!不好意思啊,踢球打碎了你家玻璃。”
那头半晌没人应,过了会儿,传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
孙小威等了一会儿,他在心里盘算,这年头大院儿一扇窗户真不贵,赔个二三十块钱就非常给面子了。姜水生人挺不错的,想来不会去给他那凶悍正直的老爸告状。
他正美滋滋毫无压力地想着,一个小少女攀上窗台,从碎掉的窗口与他对望。
八月暖阳剪成碎金,蝉鸣声轻轻骚动着耳膜的夏天。
少女桃花儿眼潋滟,白净的小脸上,长睫颤抖着,三分娇憨七分艳,有些生气地看着他。
孙小威:“……”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半晌红了脸,那红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耳根。
孙小威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我踢球,我不是故意的……我把你家,不不,我赔钱。”
少女声若脆铃,不悦地指责道:“孙小威,你还踩到我家桔梗花了。”
什、什么花?
眼前这张脸艳若桃李,小妖精一样。少年愣了许久,低头看自己脚下,几朵可怜的蓝紫色花儿在他践踏下奄奄一息,这下孙小威脖子都红了。
他心跳飞快,没头苍蝇似的,跳出小花圃,慌忙用手去扶花茎。
“对不起,我给你摘,不是,我是说,我给你栽好!”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远处的男孩子从侧面只能看到孙小威红着脸刨土。
“孙小威怎么了?”
“魔怔了吗?哈哈哈,他在干什么,刨土栽花。”
“好傻啊哈哈哈。”
孙小威头也不敢抬,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脸红到快滴血。
他胡乱掏出150块钱全放在姜家窗台上,拔腿就跑了。
姜穗愣愣拿着150块钱,微气恼地探出头去:“孙小威,你到底在做什么?”她不其然对上了远处一众观望的眼睛。
少年们笑声戛然而止,再没人笑孙小威,缓慢的,一个个全部红了脸。
第22章 对望
晚上姜水生骑着自行车回来, 看见家里窗户碎成了玻璃渣, 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 他摇着头叹息了一声。
姜穗摊开手,把孙小威给自己的150块给姜水生看:“孙小威赔的钱。”
姜水生惊讶道:“他怎么赔那么多?”
姜穗咬牙:“不知道。”
其实她哪里能不知道,用后世的说法, 孙小威就是个颜狗。然而十三岁的自己,总不可能用这个来给父亲告状。
姜水生道:“一扇窗户要不了这么多钱, 多的穗穗给他退回去吧。”
“爸爸。”姜穗闷声道, “我不想去。”
“为什么啊?”
姜穗不说话了,孙小威现在一见她说话就结巴, 她听着都着急。好在姜水生只是随口问问, 她不愿意去, 姜水生二话不说就自己去还了。
姜水生去还钱,孙小威他爹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不用姜水生告状就把孙小威一阵好打。
孙小威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爸!我错了还不行么, 你轻点轻点, 哎哟!”
他爹是真给气笑了:“你小子有钱啊,早晚家底都得给你败光, 不如早点打死了事。”
孙小威也冤:“我当时脑子里,就只有……”他闭了嘴, 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就是不说话了。
“你倒是说说你脑子只有什么?豆腐渣么!”
孙小威脸通红,咬牙挨了这顿打。
他本来以为他红着脸刨土这件事会被嘲笑很久,没想到这件事大院儿所有男孩子意外一致地缄口不言。那天的惊鸿一瞥,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孙小威咬着草茎, 目光不动声色地往那扇修好的窗户瞥。
身边杜力说:“那是姜穗吧?
有人道:“是她。”
“……哦。”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红着脸问:“你们觉得,她好看吗?”
谁也不吭声,仿佛谁第一个说就输了似的。
“孙小威,你觉得呢?”
孙小威突然被点名,跟被踩中尾巴的猫似的:“我觉得什么?她那副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男孩子们如梦初醒一般:“对对,不是好人。”
他们心口不一,神思不属。然而孙小威的话,大家还是有点认可的,姜穗长相和性格可不符合,她长得娇滴滴的,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像是小桃花成了精。
这一年学渣们搜肠刮肚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模样,反正、总之一看就不是好人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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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厌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给富二代杨嵩改了一辆摩托车。
八月末,城市燥热的气流加剧着酷暑。
有人不耐烦地说:“杨嵩,他怎么还没来,你耍我们玩儿呢,要是车子改成了垃圾,老子当场给你砸了。”
杨嵩也心烦气乱:“急什么!”
“他来了!”
众人纷纷回头看过去,一辆黑色的摩托车从远处疾驰而来,巨大的引擎声伴着夏日里空气折射的灰尘,黑衣少年控着摩托车,飞跃过跨栏,车子滑行一段距离,急速拐了个弯,最后稳稳在他们面前停下。
车子滑行的轨道处一道深痕,富二代们瞠目结舌,半晌才有人激动道:“酷啊我操!”
杨嵩也反应过来了,激动得眼睛都亮了。
车上的少年摘下头盔,冲他点点头:“杨少。”驰厌将头盔挂在把手上,富二代们稀奇地摸摸这辆改装好、外形酷似子弹的摩托。
驰厌道:“车胎是热熔胎,赛车专用的,抓地强,操作性能好。油封链条和氙气大灯也改了。”他说着,打开了摩托车的照灯,几个人眼睛都绿了,稀奇地摸摸。
“这他妈车子太酷了。”
驰厌把钥匙交给杨嵩,杨嵩激动得不行,他酷爱摩托车,家里收集了十多辆,但是没有任何一辆比得上驰厌改装以后的。现在得到这把钥匙,就跟他爸把遗产交给他一样激动。
杨嵩说:“驰厌,不,厌哥,你以后就是我亲哥。”
驰厌笑了笑:“杨少说笑了。”
杨嵩摸着车身,说:“多少钱你尽管说,无论多少都是应该的。”他当初抱着试试的态度,随便从车库拖了一辆给戴有为那小子,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炫酷的摩托。
驰厌道:“不用,之前就说过不收钱,改装来玩玩。”
“那怎么行!必须给。”
他几个兄弟也叫嚣着必须给,驰厌最后依然只收了买材料用的成本费。
这一单一分钱没有赚到,戴有为知道的时候,都心痛死了:“什么?你傻不傻啊,真一分钱没收!那车子那么帅!”
驰厌说:“我心里有数。”
戴有为不懂,驰厌却明白,他最大的收获已经得到了。人际圈子悄无声息地打开,以后看到这辆车的所有人,都将知道驰厌这个名字。
杨嵩高调又爱炫耀,可谓爱车如命,实在是最好的人选。
然而快九月了,还要考虑的事情就是去高中需要买很多新的生活用品。
驰厌想了想,以后少不了和杨嵩这类人打交道,他如今这身确实不行。段家那身体面的行头属于“工作服”,也不能日常穿。他第一次走进大商场,导购员见他高高瘦瘦,穿的也是地摊货,免不了爱答不理,驰厌也不在意,挨个儿看过去。
他最后看上了一套黑色的衬衣和西服长裤。
一看价格,竟然标价1866。在这一年,也算是比较奢侈了。
导购员见他皱眉,轻轻嗤笑了一声。
驰厌的目光,跃过那套男士衣服,落在最里面玻璃橱柜的水晶小猫身上。
它太漂亮了,猫眼做得很逼真,是纯粹的绿色水晶,在灯光折射下憨傻可爱栩栩如生。驰厌紧紧皱着眉。
导购员说:“我说你不买就别挡道啊,衣服你到底要不要。”
驰厌道:“衣服不要了。”
导购员讥嘲厌烦的目光还没来得及露出来,又听见这个穷酸的少年说:“那只水晶猫给我。”
导购员呆住。
那猫比衣服还贵两百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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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猫安静窝在他怀里,烫得胸口有些疼。
这是驰厌这辈子第一次做这么脑热的事情,他的理智清楚又冷淡地告诉他,它再漂亮,也不过是块石头而已。石头在李子巷随处可见,犯不着体面的衣服都不要,买这么个无用的东西。
然而他想起那天在舞蹈室里面,她看他警惕讨厌的眼神,让他心中那种不悦又升腾了起来。
他摸摸自己的脸,姜穗舞蹈鞋踹在上面的感觉似乎还残留着,他抿了抿唇。
驰厌没有回李子巷,八月的夏天,他一身汗,手指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水晶。
它在阳光下更加炫目美丽,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这样昂贵的奢侈品,他从来没想过将它从橱窗买出来,然而现实是,他站在了大院外面。
他没想怎么样,只不过敬老院那件事,像是他心中一个坎儿,哪怕是段玲受到了报应也不能让他心里平息一点。
驰厌冷着脸,踱步到了姜家门边,从前门看到后院儿蹲了两个小姑娘,他脚步顿住,没再打算进去。驰厌抬眼看进去,姜穗背对着他,专心看着一个木桶。
姜雪在捯饬冰粉,姜穗托腮看着姐姐。
“穗穗啊,我这次一定能成功,你相信我,菠萝味儿的冰粉可好吃了。可惜你们家井水不够凉,不然我刚刚也不会失败。”
姜穗眼带笑意,点点头。
2000年她家还没有冰箱,姜雪家也没有,姜雪买了包做冰粉的粉末,把它用开水冲了倒进碗里,然后放进装有凉水的木桶,再等一会儿也能凝固成爽口的冰粉。
两个女孩子目不转睛盯着木桶看。
好一会儿,姜雪用勺子戳戳,惊喜道:“成了成了!”
姜穗被她的喜悦感染,也弯着眼睛笑。
姜雪用勺子舀起来,小心翼翼又期待地喂她一口:“你试试,好吃不?”
姜穗张嘴吃了一口,童年贫瘠却色彩斑斓,这样的冰粉显得可贵又可爱。
她用力点头,肯定姜雪:“好吃,雪姐姐真厉害。”
姜雪被她如今的笑容击中心脏,她夸张地捂住胸口:“快别笑了,别对着我笑,我需要人工呼吸了……”
姜穗更是乐不可支。
姜雪吧唧一口亲姜穗脸上,她捂住脸:“啊啊啊我妹妹天下第一漂亮!”
姜穗的反应速度哪里躲得掉,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无奈极了。
她伸手把荡漾的姜雪拉起来,又用力拎起木桶,打算放进家里。
驰厌本来面无表情看着。
他在姜雪大声喊出她妹妹第一漂亮时,额上青筋欢快跳了跳。
然而稚弱的小少女拎着木桶转过身,吭哧吭哧要往屋里走,抬起眼睛看见他时,他用力抿住唇,一眨不眨看着她。
姜穗拎着桶,被门口高高的少年吓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确定道:“驰……驰厌?”
驰厌死死攥紧手中小猫,似乎恨不得捏碎它。他耳朵隐隐发烫,面色却很冷,像是结了一层不化的冰。
他转身便走,看也不看她一眼。
那只小猫也不打算给她了。
原来不是姜雪眼瞎,眼瞎的人是他。这种东西,她这样的姑娘,应该还看不上。
姜穗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她迷茫地问姜雪:“我又惹到他了吗?他脸色好难看。”
姜雪探出头:“没有吧,这人真奇怪,摆死人脸给我们看做什么,欠他钱吗?”
姜雪说话一点也不注意音量就算了,这两个姑娘也不知道等别人走远了再说!驰厌还没走远,他耳力好得很,闻言咬牙,气得胸口发闷。
死人脸……
他紧紧抿着唇,加快脚步走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