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从来都是个沉重的话题，从古至今，相信对任何有些许理性的人类族群来说都是如此。对死亡的恐惧，应该是每一种生物都与生俱来的本能，因此，描写死亡也几乎成为一种禁忌。
但是，李师江的短篇小说《爷爷的鬼把戏 》，给 了我看待死亡的另一个视角。小说的篇幅很短，从一个孩子的视角去端详爷爷弥留时的状态，又从孩子的视角审视死亡，一个颇为沉重的话题在作者笔下变成了一场稀松平常的梦境，和孩子天真的幻想。
不管怎样，敢于直面死亡，总是令人心生敬意。当然，作者的表达肯定不局限于是否畏惧，其中似乎隐含亲情、友情，又夹杂着无法言语的悲凉。
爷爷在弥留之际，儿女们忙着讨生活，成年的大人甚至是在催他早走，只有他最疼爱的孙儿会对他稍加关注，他也只能把最后的生命能量倾注在和孙儿短暂的接触——“他再次抓住我的小手。他的手只剩下一把皮了，在被窝里焐得又干又暖，摸着我的手心，好像想从我这里得到生命的能量。”这个比喻用得很妙，乍一看，似乎就是老人在祈求从年轻的生命获取生的能量。但是，一个只要从后辈手中获得些许资助的老人，会立马换成孙儿的所需，而且，会驱动不灵便的腿脚送到上学的孙儿的手中，不管孙儿是否嫌他丢人，是否嫌弃地将他赶离学校，这样的老人，又怎么会想要摘取孙儿的生命果实呢？细读一番，那种疼爱令人心痛。老人真正想获得的，无非是对孙儿不舍的片刻相处。
爷爷在弥留之际，给懵懂的孙儿不断讲述死去的种种，使得孙儿对死亡毫无惧意，相反，也相信爷爷的死亡是一件好事，不论是对爷爷，对家里的成年长辈，还是对自己——“次日早晨，我像往常一样经过爷爷身边，摸一摸像蛇皮一样的手，是冰冷的。我像发现了宝藏似的，惊喜地跑出去叫道：‘爷爷死了。’”只有孩子关注老人的死活，读完这段叙述，我开始也惊诧于孩子的无情，等到领悟了其中的深意之后，才豁然明白，爷爷之前已经给孙儿做了死亡的种种推演，使得孙儿对爷爷的死不但毫无惧意，而是将恐惧从死亡中抽离，爷爷的这种技巧不得不说是用心良苦，而且高明。让孙儿发现爷爷的死亡，像是“发现宝藏似的”，这需要何等豁达的心胸和智慧啊！其实我也是读了几遍才体会到的，悚然一惊！
爷爷之所以能在死后，满足最疼爱的孙儿的愿望，当然是在生前的安排，也就是使了个“鬼把戏”，他用死前最后的尊严，以家中发生的令人不耻的丑事当筹码，从一个带给家族耻辱的外人的口袋榨取了送给孙儿的礼物。这一切，都隐藏在鬼托梦的鬼话外衣里，表面看来，一切都是孩子的梦话，细想其中内情，不能不令人惊诧之余心生感伤。
孙子也是在很多年以后，才真正领悟到爷爷鬼把戏的真意——“很多年后，我还是相信爷爷正在地狱里踩着恶鬼的头颅，一层一层地往上攀爬，总有一天爬到我梦中。”
有一种亲情，叫做隔代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