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6日下午,十分偶然的原因,到单位的信箱取东西。外出培训了近一个月,甚至在未离岗前,也有数月时间没有打开信箱过。
一本新的《蔡其矫研究》照常寄来。说新也已经不新了。
随手翻了一下目录,大都是对诗人蔡其矫作品的研读感想之类。扫了一遍作者,看到虹影。
仗着有着十万八千里的“校友”关系,都曾是鲁迅文学院的学生,我特别读了一读。
《迷恋北京的一种理由》,看了内容,猜想他们认识的时候,她应该也是青春正盛的年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种种迹象十分明显,开往北京的火车,寂寞的城墙和护城河,用她自己的话说,那时是无家流浪的日子。
此刻前辈出现了,告诉她说:“孩子,记住,人要能忍,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大抵是在那样一个下午,来来回回走的老城墙下边,一位长者的开导和鼓励成了她迷恋北京的一种理由。
想想,也是可以理解。
那样的年纪,想过一百种死法,有过一千次挣扎,其实欠缺的就是一双紧握的手,或者一个有力的拥抱。然后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这个人,这个画面也将定格成永恒。
于是我也回想了一场。
认识前辈的时候,我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喜欢诗歌,也喜欢写。因为和前辈的侄儿是同学,所以有了到访的便利。前辈从北京回到晋江,总有人报信给我。
看过很多关于他的报道,笔会啊,研讨啊,各种热闹,这样的场合我不擅融入。我更喜欢一个人坐着闽运的班车,晃晃悠悠,到那个叫园坂的小村庄里去。
那里是前辈眼中的“世外桃源”。
晋江紫帽园坂村
前辈家的后山便是成片的树林
去后山的路上,有一间小庙。
家里的庭院里,种满了各种花草和不知名的小果树。出了院子,他老人家亲自“开荒”打造了一个充满诗意的园子,有山有水,原始的相思树搭衬着他不远千里从各处收罗来的植物品种。直到今天我还能记起他充满爱意的笑容,指着那些花草,一一跟我介绍它们的名字。
那时,他似乎已经不怎么爱讲述从前了,关于延安的那些事,关于他命运中的各种抗争和搏斗,他如何成为一个为自由而战的勇士等等,我都是从别人介绍的书里转而看到的,我们的交流中,也不曾有过写下《川江号子》时的激昂与感慨。
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是静谧的。
诗意浓浓的开满了鲜花院子。
他不怎么讲诗,偶尔会讲一点他认识的女诗人或者学生的往事,都是美好的细枝末节。
诗人安琪在她的诗《任性》里写前辈说:“我们的蔡把日子过得像拥抱”,说认识蔡老师的人都会微微一笑——没有谁不曾领略过蔡老师的拥抱,那种温情有力疼爱交织在一起的拥抱。
我读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自己也是“微微一笑”里的一份子。
虽然后来挺反感有人提到蔡其矫就老是想往“少女”的主题上靠,但是他的确说过,他认为少女的美是最纯洁的美,最值得书写的美,一如他喜爱的花草那般。
他喜欢纯净的东西。写信用的墨水,也是纯蓝色的。
这表情令我想起“诗人”这两个字
他鼓励我写诗,要写有内涵有存世意义的诗。那时他已经开始创作关于海洋的史诗巨作。
想来那时我太年少,或许因为与他侄儿的同学关系,他把我当成一个去家里串门的小孩子。以致于我也淡忘了自己是怀着对一位中国诗坛巨匠的仰慕而去的。
那时候我已经会背他的《思念》。并且念给他听,说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
我对你的思念重返真实/在有塔的山上/细雨蒙蒙中的缄默/为倾心而永久等待/既无言/也未曾示意。
他非常开心。
而我能记起的最美好的画面,是那年夏天,我们坐在院子里的瓜藤李下,听着夏蝉的叫声,远远地欣赏他种的一排可以开出五颜六色的太阳花。
他的太阳花,是五颜六色的。
他说,瑛子,等会儿我去摘果子给你吃。
特别甜,这果子叫什么名字,我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睹照思果,让我想起了那天酸酸甜甜的味道。
偶然的日子,美好的回忆。愿您在天堂一如既往,自由自在,身旁有花团锦簇。
也许
蔡其矫
在生活的艰险道路上
我们有如太空中的两颗星
沿着各自的轨迹运行
却也迎面相逢几回, 无言握别几回
没有人知道我们今后的命运如何
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否会互相发现
时间的积雪, 并不能冻坏
新生命的嫰芽
绿色的梦, 在每一个生冷的地方都唤起青春
在我们脚下, 也许藏着长流的泉水
在我们心中, 也许点亮不朽的灯
丛林都未曾感到
众鸟也茫无所知
在生活中, 我们永远隔离
在灵魂里, 我时时喊着你的名字
1925年
这首是前辈用来悼念自己早夭的女儿立瑛的,最早发表在1925年7月2日的《京报副刊》上。今天读来,颇有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