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诗人许浑的《谢亭送别》,是送别诗中的名篇,很多人都读过。
有古人评论,这首诗可以和王维的《渭城曲》竞美。
我认为这种评论并不为过。
因为这首诗不仅很有意境,而且构思非常巧妙。
我们来读一读,看看诗人构思到底妙在哪里。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这是许浑在宣城送别友人后写的一首诗。谢亭,又叫谢公亭,南齐诗人谢朓曾在这里送别朋友范云,后来谢亭就成为宣城的送别之地。
1、劳歌一曲解行舟劳歌,原本指在劳劳亭(旧址在今南京市南面,也是一个送别之地)送客时唱的歌,后来遂成为送别歌的代称。这句话字面意思:唱完送别之歌你就解开行舟远去。
您看,这首送别诗并没有写送别过程,直接写友人离去后情景。
这和刘长卿的《饯别王十一南游》有点相似。
可见这首诗也是侧重于描写诗人送别友人之后的心里感受。
“劳歌一曲”,在古代送别时很常见,但这也说明诗人不舍得朋友离开,心中有普通的离愁。
我们接着读下一句,看看诗人的离愁是如何变化的。
2、红叶青山水急流这一句字面意思很简单:两岸是青山红叶,江水急急向东流去。
这一句看起来只是写景。
其实不然,它还隐藏了诗人的感情变化。
(1)我们先看“红叶青山”。
“红”和“青”,色彩比较明亮,可见这是美好的景物。
但“红叶青山”和“水急流”放在一起,就会显得很悲伤。
为什么?
因为这么美好的景物,却不能让水流停止,朋友仍然要离去。
您看,这明显是反衬的手法。
正是欣赏美景的时节,结果朋友却要离开,可见诗人心中很悲伤。
景色越美,诗人就会越悲伤。
诗人心中本来只有普通的离愁,但“红叶青山”让诗人的愁绪加深了,这是诗人的感情变化之一。
(2)再看“水急流”。
诗人不舍得朋友离开,但没有办法,朋友还是要离开。
他只能希望可以慢慢看着朋友的船远去。
但偏偏水流得很“急”。
诗人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无法满足。
可见诗人心中更加悲伤。
“水急流”,再一次加深了诗人心中的离别之愁。
这是诗人的感情变化之二。
您看,这一句看似很简单的写景,却让诗人的感情加深了两次。
而且“红叶青山”和“水急流”这两种景物组合在一起毫不违和,用词简单,感情却很深,非高手不能为之。
朋友已经离开了,诗人的感情又该如何变化呢?
我们接着读第三句。
3、日暮酒醒人已远这句话字面意思:傍晚我酒醒的时候,友人已远去。
这一句也很简单,但同样隐藏很深的感情。
酒醒,暗示此前诗人与友人喝了离别酒。
但一直到“日暮”才“酒醒”,这说明什么?
说明诗人喝了很多酒,对吧?
诗人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这很简单,因为诗人很悲伤,借酒消愁。
但酒醒之后呢?
朋友已经远去,只有自己孤零零站在送别之地。
您看,诗人和朋友喝离别酒的时候,心情虽然很悲伤,但好歹朋友还在身边。
但现在酒醒之后,朋友已经远去,只剩自己一个人。
这两种场景有很强烈的对比:诗人本来想借酒消愁,结果酒醒之后却更愁了。
想到这种送别前后的场景变化,诗人的离别之愁又加深了一层。
这是诗人感情变化之三。
诗人该如何排解自己的愁苦呢?
他也不知道。
但现在已经到了傍晚,只能先回家了。
他能顺利地回家吗?
我们看第四句。
4、满天风雨下西楼这句字面意思:只有满天风雨送我离开那西楼。
历来的读者,都认为这一句很有味。
比较多的看法是这样:满天风雨映衬了诗人心中的伤感,或者诗人心中的伤感像这满天风雨一样。
这样理解没有问题。
但我们要读出诗人的感情变化。
为什么诗人的感情突然一下子就像满天风雨了?
满天风雨和诗人的离别之愁有什么关系?
我们先总结一下诗人的感情。
首先,诗人唱劳歌送别朋友,这是普通的离别之愁;
其次,诗人通过“红叶青山”反衬,加深了离别之愁;
然后,诗人再用“水急流”不遂人愿,再一次加深了离别之愁;
接着,诗人用“喝酒”和“酒醒后”两种场景的对比,又一次加深了离别之愁。
诗人的离别之愁加深了三次,可见已经非常愁苦。
但是无法排解,他只能先回家去。
结果却遇到了满天风雨。
您看,满天风雨本来和送别没有任何关系,却能再次加深诗人的愁苦之情。
为什么呢?
因为前三句已经做好了铺垫,诗人心里已经非常愁苦,这时候只要再有哪怕一点点不顺,都会让愁苦加倍。
打个很简单的比方:您今天上班因为工作没做好,被领导批评了,心情本来就很差,结果回家的路上钱包还丢了。
您能体会吧?
丢钱包和上班心情差有关系吗?
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吧?
但是,丢钱包可以让您的心情变得更糟糕。
而且您上班的心情越差,那么丢钱包对您的心情影响也会越大。
您想想是不是这样?
这是人之常情,是人的负面情绪的累积。
诗人就是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
前三句为什么要不断地加深离别之愁?
就是为了给结句做铺垫。
结句不需要再写离别之愁,只需要再设置一件让人不顺的事情,就会很自然地加深诗人的愁苦。
这就是诗人构思的巧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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