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愿望
文/代杉礼（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
母亲去世已经十二年了，每每在梦里，母亲还奔波在家的里里外外。本来这两年是母亲享福的时候，可是她没有看到儿子娶上媳妇，没看到小女儿大学毕业，她的心愿没有完成，母亲走的时候迟迟闭不了眼睛。母亲的一生全都给了儿女，她没有尝过爱情，和父亲打了一辈子仗，去世的前一个月还在骂仗，唯一的欣慰是自己的儿女。一生下来母亲就抱养给了外公外婆，十五岁时还在上小学的母亲就定了亲，因为小舅是个残疾人，要父亲倒插门养老，母亲很不愿意这门亲事，但在当时怎么能熬过父母之命。父亲比母亲大八岁，在家里白白干了三年活才和母亲结了婚，一开始母亲就不同意，所以这门亲事注定是不幸福的。
母亲一生一共有四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生个儿子。母亲生了五个女儿，在第三个女儿生下后（老二夭折），父亲急了，因为他不能再让倒插门女婿养老，所以常常和母亲打架。生下我时，一看又是个女儿，母亲都不知道怎么活，一度想离家出走，然而看到在炕上嗷嗷待哺的我还是艰难的留下来了。在生弟弟的那天晚上，母亲洗好头，换好衣服，在枕头下面放了一把剪刀，如果再是个女孩她就自杀。生下来一看是个男孩，母亲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怕是个梦，半夜里反复起来看看弟弟是不是在做梦。那时候母亲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很多人家叫母亲去打针、接生，每每完事后，被帮助的人家就请母亲去吃饭。每次去之前，母亲先拾掇弟弟，换上洗的发白的衣服，然后拿毛巾把弟弟的脸洗得红扑扑的，再抹上棒棒油，待弟弟红光油面再抱着出门，因为胖嘟嘟的弟弟，母亲脸上充满了幸福和自豪。
第二个愿望是盖一面松木大房，尽管母亲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母亲是很要强的人，她入了党，进修学了医，在村里帮助了很多人。那时候母亲看到别人家盖了松木大房，她就每天策划着怎么样省吃俭用才能在自家也盖起来，后来经过两年多的积攒和辛勤劳作，家里终于盖起了大房，母亲把每个房间收拾得非常干净，大红柜擦得锃亮，被子叠得棱角分明。家里没有自来水，母亲要到很远的河滩挑水，尽管如此，她用挑来的水把地砖擦得泛着红光。那时候我看到母亲虽然辛苦，但脸上笑脸盈盈，尤其是看到别人来我家夸奖房子气派时母亲笑得嘴都合不了。母亲的威信非常好，别人家有说媳妇做媒的都来请母亲帮忙，她每天都很忙。生产队的时候，母亲在村里开药铺，很多人都说母亲中药抓得好，后来承包药铺时，因为父亲不同意母亲就放弃了承包，专门当计生员。那时候母亲天天去帮助人，甚至有的病人需要母亲长年累月免费去打针，最后人家为了感谢母亲，到杀年猪时就会拉着我们全家去吃肉。到了冬天，是母亲最忙的时候，隔几天就有生孩子的，母亲通宵达旦免费去接生，这样的工作母亲坚持了30年，有的家里父亲是母亲接生的，到了儿子头上也是母亲接的生，后来乡上的鼓动到卫生院生孩子，但村里人还是认定母亲的医术，还是来请母亲去，母亲帮助了太多人，从不求回报，她常说做好事是给儿女积福。
母亲的第三个愿望是儿女们能考上学，她没有实现的愿望要在儿女身上要实现，那时候考学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村子里的人都笑话母亲，他们认为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上了大学是白上，并且村里还没出现过大学生，考学简直是天方夜谭，寒门很难出贵子。但母亲不信这个理，她让大姐住在县上的姨妈家读书，她认为县上教学质量高，但大姐寄人篱下上学，学习一直不好，母亲不放弃，大姐不愿去姨妈家哭得很厉害，是母亲硬是拉着大姐去五公里外的乡上坐车。每次送大姐，都要背着半袋子白面或土豆送到姨娘家当口粮，那时候班车少，等把大姐送到车上，母亲再走五公里返回家基本大半天过去了。后来大姐还是没考上大学，大姐当了民办老师，那时大姐工资不到一百块钱，但母亲高兴，自己的女儿当老师很是自豪。
对于我和二姐，小学差点辍学，是母亲的坚持，才让我们完成了学业。小学二年级时，突然学校要收学杂费，家里没钱，我和二姐就不想上学了，那时候觉得不上学天天在家玩过家家，美的不得了，玩了一星期，母亲终于大发雷霆了，拿着竹条赶着我俩去学校，最后又千方百计凑够了我俩的学费交到学校。现在想想，当时我的很多同学失学在家，小学二年级的知识等于是文盲，我们是因为母亲而改变了命运。后来我的学习成绩到了初中在年级组排一二名，那时候初中中专很吃香，母亲希望我能考上，但在我心里没底，因为每年学校的上线生寥寥无几，可是母亲不这么认为，逢人就说我会考上。二姐在班里学习也很好，到高三后更是突飞猛进，所以在96年我和二姐同时考上了，她本科，我中专，一下子轰动了整个村。那时候是母亲最开心的日子，她天天带着我和二姐去干义务劳动，当别人不断问起“这就是你考上学的两个姑娘”时，母亲的脸上骄傲无比，笑纹堆挤在眼角。
暑假过了紧接着是艰难的日子，我和二姐上学拿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弟弟和小妹上初中要学费，母亲带着她俩去老师处说情宽限几日，但没上一个月我和二姐又来要生活费，家里生活很拮据，父亲去外面当小工，母亲一个人在家种地，还要看大姐的孩子，我都不知道母亲当时是怎么艰苦地生活着。每次到家拿生活费，母亲就去别人家借，因为母亲乐于助人，每次都能将钱放到我和二姐的手中，日子过得举步维艰，但母亲很坚强，她毫无怨言，还不断鼓励弟弟和妹妹好好学习，但老欠学校的学费，弟弟到初三后半学期就不读书了，母亲苦口婆心说了很多话劝弟弟去上学，最后弟弟依旧没有去，这成了母亲心里最大的心病。
母亲的最后心愿就是我们都能找个好的伴侣。大姐长得非常漂亮，村里来说媒的人很多，母亲希望大姐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后来大姐和姐夫结婚后，姐夫爱喝酒，脾气又不好，经常和大姐打架，母亲心里很懊恼，天天担心大姐受欺负，但是只要姐夫来我家，母亲就会全力以赴让大姐夫吃好、住好，从来不说一句埋怨大姐夫的话。我问母亲姐夫那样对大姐，为什么不说说，还要对他这么好？母亲意味深长说：“疼姑娘先要疼女婿，我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大姐好的。”大姐的孩子母亲看着，大姐家吃的面、油、土豆母亲供着，母亲只想以德换人心。
我找了对象，别人都不看好，因为老公是外地人，在青海没有亲人、没有房子。母亲对我说，只要两个人心投意合，再艰难的生活也会经营得愈来愈好的，我结婚后生孩子是母亲照顾我的，后来我的孩子也是母亲看的，看着我们夫妻相敬如宾，母亲很是欣慰。
母亲一直就想着给弟弟娶个好媳妇，但弟弟辍学后就变得叛逆，不听我们劝去北京打工，我们都知道是传销，但劝不了弟弟。弟弟走了以后，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每星期我都回家，看母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晚上咳嗽得厉害，我问母亲的病因，母亲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感冒了，她偶尔黯然地对我说她不想活了，因为父亲喝醉酒了老骂她，我一听到这些话，年轻的我不懂得去帮妈妈排除心中积郁，反而会悻悻地说：“你说的什么话，什么死了活了的”？妈妈一听就怔住了，把到嘴边的话慢慢咽到喉咙里，脸上更加忧郁了。弟弟去了北京不久，母亲就从叫他去的朋友的父亲那里打听到了是传销，母亲愈加心疼自己的儿子了，不知道怎么办了？后来终于等到了弟弟的电话，母亲拿着电话，手发抖着，嘴皮微颤，唯诺半天不知道说什么，眼里泛着泪花，她太牵挂儿子了，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那边受了哪些苦，最后她语重心长对弟弟说：“儿呀！你赶紧回来，你再不回来就看不到我了，因为我得了癌症”。我一听她这样说很不高兴，马上打断了这么不吉利的话：“妈，你怎么这么说话”？母亲赶紧给我挤眼睛，意思是我骗他的。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时候的母亲真的得了肺癌，但粗心大意的儿女们谁也没有发现，直到癌细胞转移到淋巴，脖子上出了肿瘤才发现一切都晚了。
母亲想给弟弟娶上一个好媳妇的愿望没有实现就病倒了，当癌细胞吞噬着母亲的身心时，伟大的妈妈依然那么坚强，从未有过一声的哀痛声，儿女们守在身边，母亲疼得嗦嗦颤抖，走的那天晚上，母亲很痛苦，迟迟闭不了眼，当大姐说完我们会给弟弟娶上媳妇，会供妹妹大学毕业后她才放心走了。母亲去世后那一段时间天空是灰色的，曾经很温馨的家害怕走进。
生活是美丽的，也是残酷的，人的一生有很多的“失去和得到”，但世上有样东西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再得到的，它只能留在你甜甜的梦里。
《忆亡母》
依旧是春风凄凄
我觅着您的足迹
在乡邻村野间
丝乎仍有您忙碌的身影
曾记得
田梗间
我们的笑声醉过夕阳
麦地头
我们的麦捆赛过行云
而今
杏树又绿家园
但人也天涯
我以为将记忆沉封
在心底最深处不敢触及
然而
重来故地
那是怎样的刺痛
九年来
花开花落 渐行渐远
既使泪湿青衫
也换不来梦中一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