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性心理实验：人类究竟能承受多大程度的孤独？图据路透社
数月以来，为了阻止新冠病毒进一步蔓延，整个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然而在这场疫情之中，人类面对的敌人远不止这种看不见的微生物。
一项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全球性心理实验正在进行中：人类的心理究竟能承受多大程度的孤独？
为了寻找答案，今年3月底，阿姆斯特丹大学心理学系迪萨·索特博士和她的学生、中国籍博士后孙睿发起了一项名为“Coping with COVID-19”（点击参与测试）的全球性心理研究测试。迄今为止，该研究已发展成为一项涉及50多种语言、148个国家的跨文化研究。
近日，项目的两位发起人接受了红星新闻专访，探究在新冠肺炎全球大流行期间不同国家人们的情绪状态、心理健康有什么不同，以及情绪如何受疫情发展的不同阶段等的影响。
疫情蔓延，促成一项全球性跨文化心理研究
过去几年间，孙睿所在的研究小组一直侧重研究跨文化的情绪表达和情绪体验。今年三月，随着欧洲新冠肺炎疫情开始逐渐严重，“我们自然而然想研究一下新冠肺炎全球大流行期间，不同国家的人的情绪体验会有什么不同。”她告诉红星新闻。
“Coping with COVID-19”网站截图
从三月份开始，孙睿和导师迪萨·索特博士便着手设计调查问卷等一系列准备工作，“Coping with COVID-19”项目于三月底正式启动。项目启动之初，只有阿姆斯特丹大学、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以及比利时的KU Leuven大学，测试问卷也只有23种语言版本。当时所有人都没料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个项目能发展成为一个拥有50种语言，覆盖全球140多个国家的跨文化研究。
“我的研究小组非常国际化，这个项目的初衷是利用我们自己在世界各地的人脉，来研究人们在大流行期间是如何应对的。”索特博士向红星新闻介绍道。“然而，当逐渐发觉我们的问卷开始触及到不少此前不曾接触的地区时，我们意识到，如果能扩展到更多地方，这项研究将更有效。于是，我们开始寻找全球各国的合作者，组建了一个跨国研究团队。目前，调查问卷已经推出了50种语言版本，来自全球148个国家的22000多人参与了调查。”
在疫情期间，孙睿所在的研究团队也只能以视频会议的方式进行协作。受访者供图
在经过一个多月的壮大后，目前这支研究队伍有包括牛津、剑桥等31所知名高校，来自以色列、南非、美国、巴巴多斯、加纳、巴西、摩尔多瓦、新西兰、瑞典、西班牙、意大利等各国的合作者。“总的来说，我们可以从这场疫情中学到很多东西，包括个人、社区和国家之间合作的巨大积极力量。”索特博士表示。
“亲社会”的人是否更“坚韧”？研究想解答这些问题
据孙睿介绍，这份问卷设计十分简单，仅需要花费6分钟回答简单的问题就能完成。通过对参与者过去一周内的情绪体验，幸福感以及与新冠肺炎相关的一些行为调查，再结合年龄、性别等基本人口统计信息，研究团队便能“窥探各国人们在疫情中的心理状态”。
比如，在问卷的第一个部分涉及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向慈善机构捐赠、参加志愿活动等行为，这些行为在社会心理学种统称为“亲社会行为”。心理学研究发现，“亲社会行为”不仅能增加社会支持，社会资源和社会资本，也能提高主观幸福感，甚至与个人的身体健康也有很高的相关，也就是所谓的“好人有好报”。因此，研究团队希望探究，在疫情当中更加“亲社会”的人，是否相对来说也会有更高的坚韧力和主观幸福感。
测试的最后一个部分，需要参与者考量自己受到的教育、收入、职业，选择自己认为所处的社会阶层。对于这部分设计，孙睿介绍道，这是一道“主观”社会经济地位测量题。过去关于社会经济地位的大量研究发现，较高社会经济地位的人由于他们能够得到比较好的社会支持、医疗保障，他们一般应对危机的能力也比较强。这在本次疫情中，也有一定的体现。
除此外，团队所关心的一个关键问题是，参与者是否感染了新冠病毒。感染了新冠病毒的人与没有感染的人心理状态存在着哪些不同之处？
据分析，性格外向的人面临的挑战更大。图据彭博社
孙睿解释道，新冠感染者的心理状态取决于他们属于哪一群患者，是否留下了后遗症等等具体问题。比如，对于很多轻症患者来说，特别是国外的轻症患者，居家隔离恢复健康后可能就不再把新冠病毒当一回事了，觉得自己已经免疫（虽然是否真正免疫在医学上还没有认定）。但是，如果是重症患者又留下了后遗症，恢复之后可能在物理治疗之外还需要心理上的更多支持。因此，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并且团队还想探究各国感染者是否在遵循政府要求的居家隔离、洗手等政策上有所差异。
问卷中还涉及到是否参与社交聚会、个人情绪感知等相关问题。孙睿说，目前已经收到了很多很好的反馈，希望公众在接下来两天能多多到这项测试中来。
研究的初步分析：一些反馈令人意外
积极情绪体会程度高：好人好事更能让人感动
根据团队目前收到的反馈，在新冠疫情期间，人们普遍存在焦虑和抑郁感上升的现象，但其原因随着疫情的发展也有变化。在疫情前期和“封城”前期，焦虑和抑郁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担心自己或家人染病；随着疫情控制见效，焦虑和抑郁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不能按照原来的生活轨迹而生活：学生不能正常上学、老师不能正常上课、旅行计划被打乱、不能够做计划等等。
“但是出乎我们意料的是，虽然疫情导致人们负面情绪比较高，但人们还是能够体会到很多积极情绪，例如大家经常体会到对白衣天使的‘崇敬’、经常被疫情期间发生的好人好事所‘感动’‘受到激励’等等。而且整体上来说人们体会积极情绪的程度要比消极情绪的程度要高，这一点还是比较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孙睿向红星新闻记者介绍道。
性格外向的人面临的挑战更大
与此同时，不同性格的人，如外向和内向的人，在面对疫情时的心理状态也存在着差异。根据分析，在“封城”期间，外向的人可能会比内向的人在心理健康方面受到更多的挑战。原因在于，外向的人通过与人相处（如朋友聚会等）使自己精力充沛，内向的人则习惯与“自己”相处（例如读书等）使自己精力充沛。因此，“封城”对外向的人来说，可能是一种格外的挑战。
“文化松紧度”与各国疫情的关联
从这项研究中，各国人在面对疫情时的心理表现是否因地域和文化而存在差异？比如天性热情的西班牙人、巴西人，和俄罗斯人、日本人有啥不同？是否与我们平时的认知出现了反差？
孙睿解释道，这是一个关于“文化松紧度”的问题。“紧文化”，例如新加坡、日本，规范强、对偏差行为的包容度比较低（惩罚强）；而“松文化”，例如西班牙，规范弱、对偏差行为包容度高（惩罚弱）。最近一项研究发现，“紧文化”的国家疫情控制比“松文化”的更好一些。孙睿举例说，如果在新加坡，一个人不按照要求好好居家隔离，会受到很强的惩罚，但在西班牙则不然。她认为，这也能从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什么南欧国家（意大利、西班牙）疫情会格外严重。
危中有“机”：也要探索塑造内心韧性的因素
一些专家认为，这一次新冠疫情导致的全球“封锁”也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心理实验。
迪萨·索特博士告诉红星新闻，要全面回答疫情如何影响人们的心理，还为时过早，但过去两个月的状况已证实，为遏制疫情而采取的必要措施已导致许多人面临非常严峻的形势。长时间“封锁”让人们的情感和心理产生了变化，包括病毒让自己和他人产生恐惧，以及社交距离的影响，使得人们的心理压力和社会孤立感都在加剧。社会孤立是一种折磨，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非常难以应对的问题。
在这场疫情中，心理健康风险最高的人群是那些不断暴露在痛苦处境（在许多情况下是个人风险）中的人，例如医疗卫生工作者。另一个风险群体是老年人、独居者，以及有精神问题的人。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低收入人群，以及经济状况不稳定的人群也会因生计受到威胁而面临更大的精神健康问题风险。
“然而，人们应对挑战的方式有很大的差异，比如纳尔逊·曼德拉，多年来一直与世隔绝，后来仍成为了一位坚强而富有同情心的领袖。这就是为什么更好地去理解哪些因素塑造了人内心的韧性十分重要，也是我们进行这项研究的原因之一。”索特博士说。
在如今疫情最为严峻的美国，这样的影响已经浮现。据彭博社报道，美国公益组织凯撒家庭基金会4月底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超过一半的美国人（56%）表示，疫情对自己的心理健康造成了负担，包括出现饮食睡眠问题、饮酒过多、频繁头痛或胃痛、脾气暴躁及其他健康问题等症状。与此同时，64%的一线医护人员及其家人称自己的精神健康状况恶化。
而与高收入人群相比，低收入的美国人更容易受到与新冠病毒相关压力的影响，26%年收入低于4万美元的人表示，新冠病毒对自己的精神健康有严重负面影响；相较之下，只有14%年收入在9万美元或以上的人表示出现相同状况。
孙睿（左）与导师迪萨·索特博士。受访者供图
后疫情时代的心理健康：这些做法或许有帮助
在这场新冠疫情结束后，心理健康问题又将如何影响着“后新冠时代”？是否会造成长期的心理伤害？
迪萨·索特博士解释道：“19西班牙大流感之后，精神疾病和自杀率大幅上升，因此我们知道，流行病的后果可能对精神健康造成严重影响。”根据美国普罗维登斯圣约瑟夫健康中心旗下WBT信托8日发布的报告，除了病毒感染导致的死亡，新冠病毒病大流行还可能导致75000美国人因绝望而死于酒精、药物滥用以及自杀。
但索特博士表示，新冠疫情对后续人们心理健康的影响将部分取决于政府如何应对当前的挑战，以及人们如何应对。目前现代社会拥有的一个优势是，技术进步为人们提供了更丰富的远程互动方式，这可能非常有助于缓解社交孤立的负面影响。
与此同时，人们可以采取一些方式来应对疫情带来的状况，从而保护自己的精神健康。索特博士建议：“比如，根据此前的研究，我们通常建议竭尽可能去努力建立社会联系，理想情况下，不仅仅是基于文本交流的联系。我们同样知道，‘亲社会行为’（帮助他人）有助于应对苦难和产生幸福感，所以这也是一个好主意。除此外，保持身体健康也很好，所以尝试做一些运动也是有帮助的。最后，笑能释放内啡肽（一种让人感觉良好的荷尔蒙），所以多笑一笑也可能有帮助。”
红星新闻记者 王雅林 徐缓
编辑 张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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