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9 / 许锡良 / 睿见——
中庸和貌似中庸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斯多德在其名着《尼各马科伦理学》第六卷开篇就说：“人们应该选择中间，既不过度，也非不及。而中间是作为正确的原则来表述的。”(亚里斯多德着，《尼各马科伦理学》苗力田主编，《亚里斯多德选集．伦理学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12月出版，第130页。)但是，亚里斯多德的中间路线与我们的中庸之道还是有一些区分的。我们的中庸之道基本上是各打五十大板，对任何出现的事情都是来一个折中。
但亚里斯多德却说：“在那些科学对象的探讨中，说什么不要做得过度，也不要做得不及，更不要松懈，只有中间才是正确原则等等，固然是真理，但是只知道这一点的人，不会变得更加聪明。”(同上页)如果一个人只知道说这样的大话与套话，在亚里斯多德看来就是大实话，对当然对，但是却没有多少智慧与意义。
因为我知道这一点却也还是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恰当的，问题的发现与解决终究还是要作出具体的分析与探讨，寻找到事物的标准才是有意义的研究。但是，我们中国的中庸之道恰好在这个具体的分析能力及分析方法上出了大问题。我们几千年来一直满足含糊地采用折中的态度。而实际上中国的现实往往又是不中庸的。理论上中庸，行为上往往是极其可怕的偏激。
鲁迅着文《由中国女人的脚，推定中国人之非中庸，又由此推定孔夫子有胃病》，并且说：“然则圣人为什么大呼"中庸’呢？曰：这正因为大家并不中庸的缘故。人必有所缺，这才想起他所需。穷教员养不活老婆了，于是觉到女子自食其力说之合理，并且附带地向男女平权点头；富翁胖到要发哮喘病了，才去打高而富球，从此主张运动的紧要。
我们平时，是决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头，或一个肚子，应该加以优待的，然而一旦头痛肚泻，这才记起他们，并且大有休息要紧，饮食小心的议论。倘有谁听了这些议论之后，便贸然决定这议论为卫生家，可就失之十丈，差以亿里了。”(“学匪”派考古学之一)》选自《鲁迅杂文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12月版，第479页。)看似调侃，其实是纵观了中国历史与现实后作出的一个非常准确的评判。
一个和谐的系统无疑是走中间路线的。但是这决不是中国式的中庸，而是有具体的、深入的分析之后才来作出的判断。没有这个过程，那是浅薄的正确，并不会为人类增加什么新知识与思想。作为一个社会系统，我们也常常可以看到，我们这个社会并非真正的中庸，而只是貌似中庸。
比如，以前计划经济时代，我们因为是在枪杆子里出来的政权，靠打土豪，分田地，靠的是乡下的穷人革命打出来的天下。所以后来城市也就被要求乡村化了。据说上海这样的曾经的西方世界的乐园，十里洋场，也变成了“上海人民公社”，全国人民都要向贫下中农学习。那真是一个弱者的天下。越穷越光荣，越是无能，越是胆气过人。穷而无知，那简直就是最大的生存优势。
人们登上发言席，开口便说：“我祖宗三代贫穷，自己斗大的字也不识几萝筐。”然后就充满了自豪感。可怜的知识分子只有当臭老九的份了。有知识那是反动的象征。一个社会到了以贫穷与无知为荣耀的时候，那么其偏激而向野蛮倒退是不用多说的。究竟为什么中国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恐怕也只能用一个非中庸来解释了。
到了改革开放年代，这个事情又倒过来了。人们开始反思到过去那种抑制强者，让能人的才能无用武之地的用法是非人道的，于是，开始号召人们出来致富。能人的才干也就有了用场了。但是没有多久，就出现了另一个极端。这就是由越穷越光荣到了笑贫不笑娼，为了致富，可以不择手段，为所欲为，甚至胡作非为的地步。社会中开始公开为狼唱颂歌了。还有人出了专门的着作《狼图腾》，《狼道》之类。公开为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鸣锣开道。于是过去革命的，这次又一次被再革命。我们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在两极之间来回徘徊。可是西方文明的理性就知道，人类社会并不是动物社会。
兽类遵循丛林法则，可以保持生态平衡，但是人类如果也遵循丛林法则，那么人类就有灭顶之灾。因为兽王虽然强大，却也只有一个肚子，不会像人类储存大量食物，更不会下命令去强占。但是人王却不同，他写一个字，却可以让千万人丧生。人类社会如果遵循丛林法则，那么反复博弈之后，实际上只有一个孤独而危险的独裁是强者。
可是，这样的强者像古罗马的凯撒也还是被人刺杀而身亡了。一些人开始在小范围里占了一点小便宜，便以为自己是个强者了，却没有想到，这种强者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命运是一样的。所以他们设计出一套理性的系统，来达到让强者充分发挥才干，让弱者得到生存与保护。人除了要讲社会效率外，其实还有社会道义的。这是人与动物不同的地方。可是我们实际上却总也做不到这样的理性。
过去计划经济时代，我们有过“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用政府的钱堆积出来的典型，全国各地学了那么久，却丝毫没有什么效果。现在看来，没有效果是正常的。因为这样用钱与权力强行推出来的典型，正如农家豢养的肥猪王。大虽然大，却没有什么生命活力。工业与农业现在早已经不再做这样明显的蠢事了，但是大学的形式还是在做着豢养肥猪王的事。在猪圈里，这个肥猪王是足够称王称霸的，但是一旦走出这个猪圈，就会发现行动不便，四肢乏力。根本就不是人家的竞争对手。
小到一个单位，也是如此，经常可以看到由政府表彰的各种各样的典型人物，比如特殊津贴专家、长江学者教授、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之类，反复宣传一个人。要大家都来学习他。最后发现这些人中许多不过是欺名盗世之徒而已。这样情况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因为这里存在着一个择坏机制。博弈的结果大致也只能如此了。
所以，如果一个单位出现一个大明星级的典型，恐怕这个时候犹如一个人得了癌症。接下来所有的生命活力都会逐渐被这个癌细胞吞噬。当我们只知道辽宁的盘锦几十年来只出了一个巨无霸教师魏书生先生时，那么我自然就想到了人身体上的癌细胞。这绝对是一个地区的教育的悲哀。因为几十年来那么多教师的生命活力及教育经验与聪明才智都被掩盖在他的光环之下了。
人体的癌细胞，据说是每个人身体上都存在着的。这个癌细胞不是个软弱的细胞，而恰恰是一个非常有生命活力的细胞。因为太有生命活力了，所以非常容易侵吞人身体的一切营养，而变得特别巨大。最后终于因为身体的营养严重不平衡而导致生命死亡。只有健康的人，身体系统和谐的人，癌细胞才不会扩散疯长。
而那些得了癌症的人，其实不过是整个免疫系统出了问题而已。和谐社会是一个公民社会，在这个公民社会是人人成长，个个成才。各有各的用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台。大家都以公民的身份相处。其实是出不了巨无霸人物，也不需要巨无霸人物。如果有，那也只是暂时，并不能将其他细胞的生存营养剥夺。他按自己的规则生存着，大家相安无事。这就是一个公民社会，也是一个和谐社会。和谐就是这样造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