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在15至16世纪间综合国力在当时欧洲各国中首屈一指，但其强盛持续的时间却十分短暂。在这一快速的兴衰变迁过程中，人力资本因素所发挥的直接及间接作用不可忽视。科技人才、技术工人以及军政人才的涌现为西班牙在短时间内的经济扩张、工商业繁荣以及社会分工体系的优化奠定了重要基础，而其落后的产业结构与经济形态、僵化的封建制度与保守的王权思想、过度频繁的军事扩张所导致的政局持续动荡与生产供给困难，又使前期积累的人力资本优势消耗殆尽。人力资本因素在西班牙快速兴衰变迁中的作用与相关教训对于我国人力资本建设具有重要的启示与警示意义。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
“国家兴衰的人力资本研究”课题组
西班牙崛起的主要原因分析
（一）新大陆的开拓与殖民地的扩张
借助15世纪末的地理大发现，西班牙得以快速开拓海外殖民地，为其后续的崛起提供了可观的物质基础。西班牙对新大陆的开拓以及建立其殖民体系由多方面因素所促成，主要包括权贵阶层的领土扩张政策、重商主义驱使下的市场输出结构转移、 对于东方物产及制品的需要以及早期科学和技术发展所提供的工具支撑等，对于未知大陆的探险也成为当时转移国内矛盾的重要手段，并且取得了明显成效，加之15世纪至16世纪中期在欧洲地区权力版图的持续扩张，使得西班牙的综合国力日趋强盛。
（二）民族独立与帝国政治制度的建立
早期帝国制度的确立和巩固使得西班牙的崛起具备了重要的政治前提。15世纪中叶至16世纪初的几十年间，西班牙经由再征服运动的胜利逐步摆脱了阿拉伯人在其局部地区的统治，最早从欧洲的封建割据分裂状态中走出，形成了政权高度统一的国家并出现了强大的中央政府和欧洲最早的官僚行政机构，建立了早期帝国制度的雏形。在欧洲所有国家中，西班牙最先出现此类中央集权的国家形态，进而通过在绝对王权下推行重商主义，使得国家崛起具备了相应的制度保障。自1492年再征服运动胜利之后，西班牙在欧洲的政治地位开始空前提高，帝国的权力版图也在欧洲持续扩张。
（三）国际海上贸易体系的初步形成
促使西班牙国力走向鼎盛的直接因素是其16世纪后期国际海上贸易体系的形成。由于殖民地扩张极大地带动了国内工业和农产品出口的增长，西班牙在短短几十年间不仅同美洲殖民地国家的海上贸易渠道快速建立，同时也成为欧洲地区所倚重的海上贸易中心。随着国内市场、美洲殖民地市场以及欧洲市场的持续扩大和延伸，以西班牙为中心的国际贸易网络不断拓展，巴塞罗那、瓦伦西亚、格兰纳达等城市先后成为欧洲呢绒、皮革和丝绸等产品的中心。西班牙垄断了同美洲的贸易通路，国内商人往往能够从垄断价格中获得400%~500%的巨额利润。此外，由于欧洲大陆的商业历经连年战争的影响和冲击，商路在14至15世纪从地中海转移至大西洋，这也加速了西班牙国际海上贸易体系的成型。
人力资本因素在西班牙崛起过程中的积极作用
（一）发明家、航海学家、机械学家等专业化人才的涌现促使帝国经济加速扩张
在早期地理大发现和国际海上贸易体系建设的强力拉动下，西班牙国内的专业化人才培养开始得到重视，为帝国经济的持续扩张以及海上贸易规模的加速增长提供了重要的人才支撑。15世纪至16世纪的两百年间，西班牙在航海、造船、机械、制图等领域所取得的巨大进步对其自身乃至整个欧洲的科技发展均产生了举足轻重的带动作用，而这也反过来进一步促进了西班牙经济规模的加速提升。这一时期西班牙国内所涌现出的加布里尔·加莱、安东尼·波特勒尔、胡安·德科多瓦、加尔西·桑切斯等早期专业性人才，均是欧洲当时在航海、机械等各前沿应用领域的领军人物。
（二）大规模培训和使用纺织、皮革、武器制造等行业技术工人为工商业的短期繁荣打下基础
贸易的多向输出以及殖民地大量的原材料加工需求，使得西班牙以纺织、皮革等为代表的产品加工业得到了空前发展，而相应对于行业技术工人的大规模培训和使用则为其工商业在16世纪至17世纪中叶的短期繁荣打下了重要基础。例如，位于西班牙南部的塞维利亚市作为当时欧洲呢绒纺织业的中心，在16世纪后期拥有近16000家纺织作坊，纺织工人数量更是达到了就当时而言十分惊人的130000人。除塞维利亚外，巴伦西亚、萨拉曼卡、巴塞罗那等西班牙主要城市的呢绒生产也呈现出空前繁荣，纺织工人在这些城市中均达到数以万计。在纺织加工业高速发展的基础上，皮革、陶瓷、武器制造等行业也相继兴起，行业技术工人的规模持续扩大，并很快成为当时西班牙经济结构中重要的人力资本支撑，其所加工出的优质呢绒、皮革等产品源源不断地输出至美洲各殖民地地区，部分高质量产品同时畅销欧洲各国，为其工商业体系和国际贸易的持续增长做出了重要贡献。
（三）早期科学工作者与科学研究机构的出现优化了当时的社会分工体系
在3世纪到5世纪的罗马统治时期，以庞波尼·曼腊、路西·科尔曼拉为代表的早期自然科学家就已在西班牙国内出现，标志着西班牙科学萌芽的产生。5世纪至10世纪，西班牙在西哥特人以及后续的阿拉伯人统治时期，陆续产生了经院派等理论学说以及大量的相关学者，为其日后自然科学的繁荣酝酿了理论基础。随着托莱多城在12世纪至13世纪上半叶成为西班牙对外文化传播的核心城市，以这些理论学说为基础的早期科学著作逐渐形成了稳定的传播渠道和公众影响力。15世纪以后，伴随着综合国力的增强以及开拓新大陆的切实需要，西班牙国内众多应用性领域科学研究工作的重要性不断凸显，独立的科学研究中心大量出现，并相应出现了欧洲早期的专业性图书馆、博物馆、天文观象台等带有科学研究性质的机构场所，包括天文学家马士拉马、医学家阿尔布·卡西蒙等一批享有盛名的科学工作者随之相继涌现，其代表性著作也经由托莱多等城市广泛传播至欧洲各地。由于这一时期西班牙在航海、造船、制图等领域所取得的重大实践性进步，使得在相应技术领域的科研工作者以及研究性、半研究性机构的数量增长十分迅速。早期科研人员与科研机构的大量出现在很大程度上优化了当时西班牙的社会分工体系，科学研究与技术应用的协同性发展很好地带动了经济生产体系的全面进步。
（四）帝国政治制度的建立与相应的军事性扩张造就了大量的行政与军事人才
帝国政治制度的建立和持续的海上军事扩张还使得西班牙在短时间内培育出大量的行政和军事人才。以15世纪中叶阿拉贡王国和卡斯蒂利亚王国所建立的联合部队为基础，西班牙在16至17世纪间已拥有了整个欧洲最为强大的国家军事力量，并配有全欧洲最为先进和精良的武器装备。在持续的对外军事与经济扩张的直接驱使下，军人的社会地位得到了空前提升，成为西班牙许多平民乃至贵族所追求和崇尚的理想职业。从16世纪代开始，西欧进入了现代欧洲的早期军事革命时期，伴随着各国之间战争频率的不断增加，军队的规模、组织形式都发生了显著变化，国家行政体系的军事化倾向也愈加明显，为军政人才的培养创造了客观条件。整个16世纪至17世纪中叶，查理五世和菲利普二世统治下的西班牙帝国经历了持续和频繁的战事期，包括先后对法国、土耳其、德国、尼德兰、英国等国家以及欧洲以外如北非等地的战争。由于战争首尾衔接甚至多线作战的情形时常出现，西班牙的军队数量及军种类型都在短时间内急剧增长。如1574年，西班牙仅在佛兰德一地的部队就达到8.6万余人；1625年，菲利普四世指挥下的武装部队人数已达到近30万人，海军的比重以及陆军的类型在其中不断得到提升和丰富，并且涌现出了一批能力突出的帝国军政要员。
人力资本因素在西班牙由盛转衰过程中的经验教训
（一）僵化的封建生产形态与农业国性质致使劳动力类型长期落后于经济发展与产品输出的结构性需要
西班牙在16世纪前后的短暂崛起很快便在17世纪中叶出现停滞并开始迅速走向衰落，僵化的封建生产形态与农业国性质所导致的劳动力类型长期落后于经济发展与产品输出的结构性需要是其中的重要原因。尽管地理大发现与海上商路的转移为经济发展带来了空前机遇，但西班牙却未能借此实现产业结构的全面升级，而是将新兴劳动力主要集中在造船、武器生产和呢绒纺织等几个有限的工业部门，主导产业仍长期固守于传统农业，落后的封建生产方式始终占据着统治地位，使之无法向欧洲其他国家及其殖民地地区输出所需的各类民用工业品，仅依靠军事力量的维系实则难以满足国际贸易通路建立后的深层次贸易活动需求。
（二）王权与宗教对于科学技术的长期抑制导致知识型、技能型劳动力并未真正成为国家发展的人才支撑
科学与技术群体虽然较早便在西班牙出现，并且伴随着地理大发现和国际贸易体系的确立进一步呈现出专业化发展倾向，但其在国内王权和宗教的长期压制下始终未能成为国家发展过程中真正的人才支撑。15世纪中期至16世纪初的几十年间，西班牙在航海、造船和制图等领域的科学成就以及在武器制造等方面的技术性突破仅仅满足了当时该国在地理探险、军事扩张以及海上贸易霸权构建等方面的短期需要，缺乏在工业、民生等基础经济领域的长远规划以及相应的科技人才体系培养，致使其经济体系的科技支撑能力相当脆弱。从17世纪上半叶开始，由于统治阶级的守旧经济政策和天主教会持续不断的宗教裁判活动，科技领域的发展在西班牙日趋衰落。到了17世纪后期，西班牙在医学、生物学等多个自然科学领域已远远落后于英、法、荷、意等国，航海、地理等应用领域的科技发展也长时间停滞不前。
（三）过快的经济与军事扩张导致的战争频发、政局动荡与工业产品供给困境致使大量劳动力人口流失
尽管早期的军事扩张起到了资源和市场的开拓作用，并由此带动了国内劳动力人口的快速增长，但西班牙以建立霸权而非寻求联合与构建合作的扩张动机导致战争过度频繁，造成政局持续动荡以及产品供给困难，国力不断遭到削弱。16至1648年的“30年战争”令西班牙彻底失去了世界军事和经济大国地位，沉重的债务危机使国家财政在战争中期就开始趋于崩溃，随之而来的严重的通货膨胀最终导致了国家经济的全面破产，也使得自17世纪中叶开始，国内大量劳动力人口流失或流亡海外。频繁的战争严重破坏了西班牙的经济体系，将其早期借助地理大发现与国际海上贸易体系所积累的科技、生产与商贸等领域的人力资本优势消耗殆尽。
西班牙兴衰有关人力资本因素的重要启示
（一）根据国家中长期发展规划制定系统的人才发展战略，避免仅依靠短期市场需求对人力资本进行单向度配置
人力资本因素在西班牙15至16世纪的崛起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价值，早期科技、商贸、军政等领域人才的大量涌现对于该国经济和地理版图的扩张都具有直接的决定作用。然而，这些人力资本类型的形成单纯由地理大发现和海上贸易体系建设的短期需要所驱动，缺乏源自国家层面的、系统的人才培养战略，导致其在王权、宗教等守旧性力量的压制下缺乏足够的抵抗力和持续发展能力，自生性比较脆弱。此外，由于宏观层面欠缺对于经济与产业发展的长远规划，西班牙的工业化进程始终进展缓慢并几经出现停滞，长期由农业主导的经济模式对于现代人力资本要素的抑制是十分明显的。因此，要立足于国家中长期发展规划制定系统的人才发展战略，对于人力资本体系建设过程中的总体布局与阶段性工作重心加以明确，建立健全相应时期的人才发展配套政策，避免仅依靠短期市场需求对人力资本进行单向度配置。
（二）重视科技型、知识型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的支撑作用
西班牙在15至16世纪率先通过航海、商贸等领域的突破所实现的国力崛起，科技型、知识型人才在其中的支撑性作用不可忽视。西班牙在15世纪前便诞生了欧洲早期的科学家和相应的科学研究机构，这为其日后的地理大发现以及航海、造船、制图等应用领域的快速进步奠定了重要的研究型人才基础。从借鉴意义上而言，要在可持续发展视角下充分重视当今基础技术研发和平台性技术创新对于科技型、知识型人才的战略性需要，重点培养能够研制和应用系统性、平台性解决方案的复合型人才作为科研工作的领军人物，带动形成具有前瞻性、创新性的技术体系、产品体系和企业集群，强化对于国家中长期经济发展的科技战略支撑。
（三）使人力资本结构深度契合国际政治与经济分工格局，加快与其他国家间人力资本的战略性流动与协作
由于受到封建生产形态和农业国性质的严重束缚，导致西班牙虽然曾在短时期内开辟出国力快速增长的空间，但由于人力资本的主体结构始终未能适应地理扩张与商路转移后的国际政治和经济分工需要，使得自身无法融入全新的工业化生产与国际贸易合作体系，资本主义工商业环境下的生产、流通、管理及市场运营等环节的人才大量缺失，为其后续经济增长的乏力以及地区主导权最终被其他国家所取代埋下了严重隐患。在国际合作秩序与经济分工业已高度融合发展的今天，要充分以此为鉴，着力使本国的人力资本构成契合国际政治与经济分工格局，加快自身与其他国家在人力资本领域的战略性流动与协作，同时加大国际人力资本的吸收和引进，通过参与构建全球治理体系和跨地区战略经济合作等方式，在世界范围内布局和使用人才，加速推进我国人力资本的现代化与国际化进程。
（报告执笔人：李昂,课题负责人：隆国强，协调人：贡森，课题组成员：林家彬、李国强、王辉、刘理晖、宣晓伟、喻东、包雅钧、宋佾珈、张冰子、单大圣、李昂、田禾）
(原标题：西班牙政局持续动荡使人力资本优势消耗)
